画家谢之光之谜(下) 王琪森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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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 王琪森 “月份谢”婚变之谜 一个是西装革履、才华横溢的海上画坛才子,一个是娇美柔婉的女子,当他们相互倾慕、互生爱恋后,终于喜结良缘。这对现代版的才子佳人,就是谢之光和他的第二任太太芳慧珍。谢、芳之恋,虽不轰轰烈烈、惊天动地,但也刻骨铭心、终生不渝。而今回眸谢先生当时从婚变到再婚的往事,颇多感慨。 谢之光第一任太太是潘锦云,他们当年的离异被外界传得沸沸扬扬,至于离异的原因更被传得五花八门,扑朔迷离。 当时坊间有几个不同的传说。版本一是:外貌漂亮、性格活泼的潘小姐家境甚好,父亲是开银楼的,因而算得上是富家小姐。自与青年画家谢之光结为连理后,依然常发小姐脾气,有时稍不称心,就将谢之光画的月份牌画撕碎,使谢之光十分难堪。因为月份牌画系工笔重彩,画一张常常要好几天,甚至半月多。当时画月份牌画的有三位名家,谢之光、郑曼陀、杭穉英,号称“月份三剑客”。郑、杭都知道谢之光有惧内症,谢亦小心侍候,生怕有所得罪。由于谢太太时常出入舞厅,在轻歌曼舞中与一男舞伴配合默契,日久生情,终于离谢之光而去。 版本二是:谢之光为了创作月份牌画,时常寻找一些年轻貌美的女子作模特写生。在一次聚会中,谢之光见一女子颇有古典美女的优雅和小家碧玉的风情,且衣着时髦不媚俗,这不正是他苦苦寻觅的模特形象吗?于是就时常邀请此位名叫芳慧珍的女子做自己的写生模特。谢之光的幽默豁达和艺术才华使芳小姐颇有好感,而芳小姐的柔美温存和善解人意,也使谢之光十分喜欢。原配夫人潘锦云得知情况后,即提出与谢之光离婚。谢不同意离婚,但去意已决的妻子却离家出走澳门。 版本三是:潘锦云生性开放,时常在外跳舞打牌,家中之事也不料理,并与舞搭子关系亲密。谢之光开始还时常提醒太太,希望她别整天在外玩乐,但太太只当耳边风。于是谢之光也开始吃喝玩乐。此时谢、潘的夫妻关系仅是维持而已。后来潘认识了一位澳门糖厂的老板去了澳门,而谢则倾情于一位美丽女子,将其娶回。 以上三种版本的传说究竟谁真谁假,我一时也辨不清。由于婚变涉及个人情感,又不便直接开口相问,只得等待时机。 1976年春节前夕,我带了一瓶当时还算可以的“玉液香”酒和一些熟菜去看谢先生。几盅酒下肚后,谢先生感叹道:“别看我现在一副瘪三腔,当年我西装笔挺,卖相(外表)交关好。”由此我乘机把话题引向了他当年的婚变之事。 想不到谢先生十分坦然,他告诉我:“这桩事体倒是蛮发噱的。当时我自己觉得蛮正常,离掉一个就再讨一个,那能闹出这样多的传说。实际上,我当时没有相好,潘锦云当时外面也没有搭子,只是我们觉得两个人合不拢。潘人蛮好,就是欢喜白相(玩)。我整天忙于画月份牌,对伊也照顾不周。于是我们两个人好合好散,然后各寻户头(对象)。”淡淡几句话,就破解了多年积郁在我心头的所谓“婚变之谜”。你看,一件平常的婚姻变故,就因为是名人,便被好事者弄出好几种“版本”,给当事人添加了那么多“故事”。唉,这真是“人言可畏”啊! 值得一提的是谢与潘离异后,潘嫁给了澳门糖厂的老板,但也时常回上海看望留在谢身边的一对儿女,并住在谢之光妹妹的家中,对谢之光的身体也很关心。只是在长子23岁大学毕业不幸病逝后,潘锦云因伤心而很少回上海了。而芳慧珍自和谢之光结合后,对潘留下的儿女始终视同亲生,体贴关怀,无微不至。据谢之光之女谢碧月讲,她与后母的关系很亲近。 酗酒嗜烟之谜 谢先生原本喜欢喝酒抽烟。“文革”后期,“四害”横行,民不聊生,年迈的谢先生贫病交加,处境艰难,抽烟喝酒就更厉害了。他原先的画室名叫“栩栩斋”,此时已改为“白龙堂”。有一次,我问他为何将画室改为“白龙堂”,老先生的情绪显得有些激动了。他猛吸了几口烟,又呷了一口装在现在已很少见到的那种小口药水瓶中的酒,愤愤不平地说:“我的画在海外是以尺论价,我也想为国家挣些外汇,这样我的日子也好过些。但我弄不懂,就是不准我画!” 一阵猛烈的咳嗽,使他哮喘不已。待平静下来后,他又继续说道:“我是一个画家,不叫我画,我活在世上有啥意思?他们不叫我画,我自己画,为大家画,白画总可以吧!所以我就将画室起名为‘白龙堂’,谐音为‘白弄’。” 谢先生绘画的颜料大都是朋友、学生接济的。除了国画颜料外,油画、水彩、广告及至荧光颜料他都用,这样反而使他在多色杂糅、交汇通融中,理性地把握了色彩效果,使海上画派的用色敷彩有了新的突破,瑰丽明艳、灵动典雅而又丰裕飘逸。 谢先生绘画的手法也越来越洒脱,他时常把整碟的墨汁和颜料朝宣纸上泼倒,甚至用刷子、竹筷、纸团、调羹当画具,在任意渲染中精心勾勒。画到得意时,他会背过身去,用手在背后默画,仿佛把自己整个生命都投进了丹青线条。在那一无所有的日子里,谢先生的丹青也日臻人画俱老的佳境。那时我亲眼看到,越来越多的人喜欢谢先生的画,每天到谢先生家中求画的人排起了长队。谢先生是来者不拒,有求必应。求画者过意不去,有的送一瓶白酒,有的送几包烟,有的送一小篓水果……谢先生从不计较礼品多少,哪怕是空手而来,依然让你携画而归。 令人担忧的是,谢先生的健康状况越来越差,连步履也开始显得有些蹒跚了。在一个阴晦的深秋黄昏,我又来到了“白龙堂”。谢先生的烟瘾酒瘾似乎越来越大了,和我边谈着边不断地抽烟喝酒。谢先生平时几乎不喝水,而是以酒代茶。而他的香烟,也好像是一直燃烧着的,即使他在作画,烟也搁在桌上,不时地吸几口。由于经济拮据,他喝的是一毛钱一两的土烧酒,抽的是一毛三分钱一包的劣质烟。我很担心如此毫无节制地酗酒嗜烟,将会损害谢先生的身体,就劝道:“谢老,你是否可以少抽些烟,少喝点酒。” 孰料,谢先生抬起伏在桌边的头,用青筋突兀的手抚摸着起伏的胸口,用混浊的嗓音说:“不瞒你讲,不靠这些烟、酒的刺激,我根本无力作画!”他的话说得尽管是低沉而又迟涩,我的心却被强烈地震撼了!谢先生为什么离不开烟酒?他是靠烟酒的刺激来支撑画笔,这是维系他画魂的一种激素,他是以消蚀自己的生命为代价来挥洒丹青的呀! 我强忍住眼泪起身告别。谢先生却拉着我的手,挺认真地说:“我今天要为你画幅画。”说罢,他就铺开宣纸,笔下渐渐出现了田园一隅,几丛挺拔郁勃的秋菊,黄花盛开点缀着秋色,一块奇崛的山石突兀而立,在绚丽的画面中显示出冷峻。落款是:琪森属,之光七十又七。 孰料第二天下午,朋友打来电话,说谢先生昨晚急症住院,今晨检查,是晚期肺癌。1976年9月12日,海上画坛才子、“月份谢”在秋风秋雨中走了。谢先生走后,人们没有把这个不幸的消息告诉谢夫人,但谢夫人还是知道了,她自己做了一朵小白花戴在胸前,坐在床上,手捧着谢先生的遗像,不吃不喝。一个星期后,谢夫人也去和谢先生相会了。 (摘自《上海滩》2007年第7期)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