友人和黄梅天 石磊 |
之一,溽热闷湿的黄梅天,友人从旧金山来,下飞机第一句话,眉飞色舞跟我说,Darling,太好了,上海有35度,这下终于可以好好热一热了,旧金山的夏天实在太冷了,我都好多好多年没有狠狠热过了,真羡慕你。我看着国际友人的满幅笑容,为自己身在福中不知福而胸闷良久,叹口气,陪她一起为高温细雨胡乱开心。 携手去西塘逛,黄梅细雨下得绵密,立在水边看野眼,云水茫茫,地道江南。她的那个混血女儿,芳邻十岁,亭亭玉立,迤逦在西塘石街,真个是夏日玫瑰,甜腻得无法可想。小玫瑰坐下来吃饭,对白水鱼白米虾都兴趣缺缺,唯独对一碗蒜头红米苋充满爱意,小玫瑰看着米苋染红半碗白饭,细细嚼着粉红的米粒,一脸惊讶收都收不拢。 走累了,买一杯冰冻的桂花甜酒酿,站在屋檐下,一边看雨一边吃。天啊,怎么那么好吃?人人脸上挂着一个巨大的惊叹号。 回来上海,奔去长乐路上的蓝印花布馆,梅雨天里的深巷小院,踏进去有一种说不得的幽深。友人来来回回看了半天,心满意足地说,Darling,这个是真佛。结果,主人家翻箱倒柜挖出陈年宝贝,割爱卖给她,上世纪50年代南汇人家手工精织的蓝印花布,不是棉的,是麻的。那个细腻,清凉,握在手里,满满的,都是福气。友人抱了整整两匹麻回来,一匹携去旧金山,一匹送给我,我摊在客厅的椅子里,久久舍不得收起来。这样的好东西,如今真的是不容易找了,找到了,是好缘分。 之二,一位友人从外埠来,匆匆只停留一天,黄昏里,我们坐在宽阔的阳台上喝咖啡啤酒吃冰淇淋,身旁有巨大的风扇不停地吹,无奈吹不走黄梅天的湿和闷。友人一再感叹最近走运走得厉害,收藏到一票绝色物品。喝够咖啡啤酒,友人一脸诡异笑容,跟我说,Darling,给你饱个眼福。侧身从行囊中取出那个好东西,轻拿轻放地搁在我眼前。原来是几张陈旧发黄的信纸,60年代初期软禁在新竹的张学良,写给宋美龄的信,以及宋美龄写给汉卿的复信。张学良信中,感谢宋美龄送他的珍贵水果桃子,说,吃到桃子,想到奉化的美好云云。一来一往,信中字字句句都是家常事情,民国故事历历目前。我仔仔细细看过数遍,委实大饱了一把眼福。友人说,这回收藏到的这批张学良信件,多达数百封。我俗人,立刻问,多少钱?友人莫测高深叹口气,天价啦。收到好东西,通常是莫大的缘分,价钱还在其次了。然后开始下雨,细细密密的黄梅雨,这个黄昏,令人忍不住想起种种前尘往事以及梦里故人。 之三,女友要举家搬去美国,湿嗒嗒的梅雨天里,日日埋头整理行李,理到发霉的旧照片,便跌坐在书房里,爬也爬不出来了。我打电话去,好了啦,出来啦,去吃火锅,美国哪里吃得到。我们飞奔去了火锅店,吃杀气腾腾的鱼头火锅,这么生猛的饮食,到了美国半年,一定会想念到肝肠寸断。女友说,再来一个川北凉粉吧。凉粉端上来,我们俯首痛吃,忽然想起一句戏词儿,象牙筷子挑凉粉,一挑一哆嗦。龇牙咧嘴说给女友听,双双笑翻在鱼头火锅蒸腾的水汽里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