水 饭 叶倾城 |
最早知道水饭,从《醒世姻缘传》里。那一本我翻得烂熟的书,里面无数活辣生鲜女子,其中一个叫做唐氏的,“虽然没名没色,却是一朵娇艳山葩”,与老公两口子拿着馍馍就着肉,馋得那同院子住的老婆们过去过来,蝈蝈儿的咽唾沫。饭罢,她蹭到厨房,人家客气一句:“盆里还有极好的水饭,你再吃些。”唐氏便就着蒜薹、香油调的酱瓜,又连汤带饭地吃了三碗。 这山葩好饭量。而那水饭,是美味吧? 我先当水饭是粥,另一回却有,“恐怕便宜了主人家,多多的下上米,少少的使上水,做得那粥就如干饭一般!”——可见粥是粥,水饭是水饭。“做水饭分明是把米煮得略烂些儿好吃,又怕替主人省了,把那米刚在滚水里面灼一灼就撩将出来,口里嚼得那白水往两个口角里流。” 不大读到水饭的描写,偶有一次,是我喜欢的阿成,说起少年时,“水饭,大约为东北所独有。……一种是小米水饭,一种是高粱米水饭。偶然还听说过,有大米水饭。这一宗,我却不敢说,大米是很珍贵的,用它来做水饭,吃了不心疼么?平日里吃了它,年节又吃什么?” 我才知道水饭的做法,从他书里,“把米煮好(但不要煮过了。太烂,粉了)。然后,摇上一桶乍凉乍凉的井水,在簸筐里,反反复复地淘,直冰得两手通红,再兑上适量的井水,水饭便成了。吃水饭,菜要特殊些。总要有一碟稀酱。这种酱,是黄豆腌成的酱。喷香。是自家腌的。要有葱。须是新葱。水洗了它,顺着齐了刀,码在碟里(有道是:大葱蘸大酱,越吃越白胖)。还有一种东北人称‘生菜’的东西,天生水质,隔夜不陈。还要有几碟咸菜:咸黄瓜呀,芥菜丝呀,蒜茄子呀。” 接着,“饭桌,院子里,浓荫下,摆正了。一桌锦绣……父亲糙手一挥,一干儿女,勾头便造。乍凉乍凉的水饭,竟然出满额的汗。”这画面像小津安二郎,淡淡哀愁与诗意,他们身后,“日头优美地落下去了。” 分明是山东故食,怎么变成东北独有?是随着那些闯关东的汉子娘们传过去的吧?我是南人,却生在东北边地,记忆里,冬日小城恒静如水墨画,却没有水饭的踪影。向父母问起,爸说:“水饭?可难吃了,像吃生米一样。”妈说:“水饭是一粒一粒的,冷的,硬硬的,味道——我反正咽不下去。” 呀,这么难吃吗?前些日子去家东北馆子,菜单前前后后翻,忽然见到一个名目“东北水饭皇”,我犹豫一秒钟,便掠了过去。 水饭,从来不是我所渴慕的食粮,甚至,怀了莫名的恨。因为感觉到它是和贫困连在一起的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