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才发现银杏树的叶子如此美，浓郁得像把伞，树干那样结实，乳头似的青果一串串挂着，流连复流连，不舍得离去——缝隙中那一排白屋吸引着他，它已斑驳得颓壁残垣了，然屋檩子还支撑着，一似他瘦骨嶙嶙……唉，多少年了！

　　水泥地发出窸窣的软屐声，园主人不无奇怪注视着这来自扶桑之国的老人，他特意穿着黑色的和服，他谢绝了主人殷勤的接待，要求独自在这园林踽踽漫步，他说他喜欢这个静，湖光山色，夕阳西下，“幽灵，幽灵，逡巡在这黑色的土地上……”啊，当年的臭水沟，现在已是碧波涟漪，在漾漾水中看到他一头银发，鹭鸶飞来，荡开了波纹，他看见两只猩红的狼眼在池里显出，像古代猛兽狻猊，手持军刀劈来，老人头上沁出一阵阵冷汗。

　　“那排破房子挺煞风景的哩！”

　　“哦，这不能拆，要恢复它作纪念馆，这园盖好不久就沦陷了，成了日本军司令部，这里死了很多烈士，要纪念他们！”

　　老人从宽大的和服里掏出手帕揩汗。

　　“那棵银杏树下是日本兵练习劈刺的地方，他们把我们中国人当活靶子！”园主人介绍着。

　　出于民族的歉疚还是谢罪，老人到服务部买了香烛，到树下盘坐起来，唱起了《幽灵之歌》，他是带领一文艺团体来华演出《幽灵之歌》，内容反映日本军国主义在中国的暴行，也写了日本人民为这次战争付出的代价，老人是作者。

　　园主人为老人设了晚宴，有位老妇坐在园主人身边，脖梗上有道深深的刀痕，老人惊了一下，差点把酒杯碰掉。

　　“池田先生，你忒健忘了，当年你也曾在这里！”

　　“仇恨是不易忘却的，但为了友谊仍需干杯！”

　　“幽灵，幽灵……”老人向林中奔去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