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 石  磊

　　之一，溽热漫长的一个夏，算起来，好像一小半的光阴是泡在水里的。常常是吃完早餐就滑进了泳池，心情超靓的日子里，甚至把早餐都一并带到泳池去慢慢吃。四季里，仿佛只有这么两个月，是可以浪掷大把光阴在这种地方的。水里起来，懒在泳池边看小说，微风细细，碧水盈盈，人生缓缓失重，这就算是到了天堂了。一个夏，在泳池边，看完一大把小说书，夜里还常常跑去邻居家，在人家的书架上猎艳。我的好邻居多是博学男女，家里藏书丰沛，遇见我这种猎手，真是空前欣慰，把新旧小说一捧捧地往我手里塞。说起来也真是的，新小说大大地不如旧小说好看。当代小说家都到哪里去了？我每翻完一本骨肉支离破烂不堪的新小说，便在心里郁闷良久。黄昏的泳池亦让我眷恋不已，天色青灰，有种种的梦在水面淡淡生成，小说书里的那些缠绵悱恻回肠荡气，一点一点地跟着夜色深浓起来，慢慢发一个长呆，一天便也匆匆过完了。一个夏，晒得巨黑，友人见了，纷纷热切地问，darling去了哪里度假？答说，没有啊，在家里泳池边晒的。被人阴阴冷笑死。清晨和黄昏的泳池，最好最好的一点，是半个人都没有，这样的无人之境，最得我心了。

　　之二，一个夏，家里的客房几乎夜夜都是满的，大客人小客人，男客人女客人，鬼客人人客人，络绎不绝地。好像全世界人民，一夜之间，都把到上海度暑假当成一个节目来安排。终于有一天，女友跨越了半个地球，一脚踏进我家，拥住我，蜜甜蜜甜地跟我说，darling，你现在很有旅馆老板娘的风韵了。我苦笑，是吗？请问是旧金山的motel还是京都的民宿啊？我比较靠近哪个风格啊？

　　之三，一个夏，还有那些漫漫长夜让人销魂，真的，这一夏，我的魂都丢了好几回了。一回是丢在自家的客厅里了，亲爱女友来长谈，谈她过去数年惊心动魄的恋情，情节诡异，人物变态，基本可以完胜好莱坞大片。起先我还陪她喝冰凉啤酒，慢慢地，我要起身泡滚热的普洱来暖身和暖心，生活通常要比小说和电影结实得多。再一回我的魂是丢在路上了。黄昏被友人带去看东海大桥和洋山深水港，平生初见这种30多公里长的巨桥，绵绵不绝在海水里纵横翻飞，归途刚好华灯初上，迤逦一桥的水银灯，浮在霭霭暮色里，如一股气韵，牵得人魂飞魄散。还有一回，我那个魂是丢在了餐桌前。在冰凉的馆子里，吃杀气腾腾的烤肉，男友食素，一味吃草；我食肉，一气吃尽三人份的红肉，酒池肉林是真的有这么回事情的，这个羊狼共舞的晚餐，怎么不令人销魂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