山楂树之恋 艾米 |
3.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 静秋看一个人的时候,总像是脑子里有一双眼睛,心里有另一双眼睛一样。脑子里的那双眼睛告诉她,这个人不符合无产阶级的审美观,因为他的脸庞不是黑红的,而是白皙的;他的身材不是壮得“像座黑铁塔”,而是偏瘦的;他的眉毛倒是比较浓,但不像宣传画上那样,像两把剑,从眉心向两边朝上飞去,他的眉毛浓虽浓,但一点不剑拔弩张。一句话,他不符合无产阶级对“英俊”的定义。 但她心里那双眼睛却在尽情欣赏他的这些不革命的地方,只不过还没有形成鲜明的观点,只是一些潜藏在意识里的暗流。她只知道她的心好像悸动了一阵,人变得无比慌乱,突然很在乎自己的穿着打扮起来。 她那天穿的是一件她哥哥穿过的旧棉衣,像中山装,但不是中山装,上面只有一个衣袋,被称作“学生装”。“学生装”的小站领很矮,而静秋脖子很长,她觉得自己现在看上去一定像个长颈鹿,难看死了。 她觉得他穿得很好,他洁白的衬衣领从没扣扣子的蓝色大衣里露出来,那样洁白,那样挺括,一定是用那种静秋买不起的“涤良”布料做的。衬衣外面米灰色的毛背心看上去是手织的,连很会织毛衣的静秋也觉得那花色很好看很难织。他还穿着一双皮鞋。静秋不由得看了看自己脚上那双退了色的解放鞋,觉得这一贫一富形成的对比太鲜明了。 他在对她微笑,看着她,却仿佛是在问欢欢:“这是你静姑姑?”然后他才跟她打个招呼,“今天刚来的?” 他说的是普通话,而不是K县的话,也不是K市的话。静秋不知道是不是该跟他讲普通话。她的普通话也讲得很好,但她平时不好意思讲普通话,因为在K市,除了外地人,大家都不会在日常生活中讲普通话的。她“嗯”了一声,算是答过了。 他问:“作家同志是从县城过来的还是从严家河过来的?”他的普通话很好听。“我不是作家,”静秋不好意思地说,“你别乱叫。我们从县城过来的。” “那肯定累坏了,因为从县城过来只能走路,连手扶拖拉机都没办法开的。”他说着,向她伸过手来,“吃糖。” 静秋看见他手中是两粒花纸包着的糖,好像不是K市市面上买得到的。她羞涩地摇摇头:“我不吃,谢谢了,给小孩子吃吧。” “你不是小孩子?”他看着她,像看个小孩子一样。“我——你没听见欢欢叫我‘姑姑’?” 他笑了起来,静秋很喜欢看他笑。他笑的时候,鼻子两边现出两道笑纹,眼睛也会微微眯缝起来,给人的感觉是他的笑完全是发自内心的、全心全意的笑。 “不是小孩子也可以吃糖的,”他说着,又把糖递过来,“拿着吧,别不好意思。” 静秋只好接过糖,自我安慰说:“我替欢欢拿着。”她抱起欢欢,对他说:“大妈叫你回家吃饭的,我们走吧。” 他伸出手,让欢欢到他那里去:“欢欢,还是让三爹抱吧,姑姑今天走了好多路,肯定累了——” 欢欢没反对,于是他走上来从静秋手里把欢欢抱过去了,示意静秋走前面。静秋不肯,怕他走在她后面看见她走路姿势不好看,或者她衣服有什么不对头,就固执地说:“你走前面,我——不知道路。” 他没再坚持,抱着欢欢走在前面,静秋走在他后面,看见他像受过训练的军人,两条长腿笔直地向前迈动。 她问:“刚才是你——在拉手风琴?”“嗯,你听见了?是不是听出很多破绽?” 静秋看不见他的脸,但她感觉就是从他的背影都能感觉到他在微笑。她不好意思地说:“我——哪里听得出破绽?我又不会拉琴。” “谦虚使人进步,你这么谦虚,进步肯定很快。”他站住,微微转过身,“但撒谎不是好孩子,你肯定会拉。你带琴来了没有?”他见她摇头,就提议说,“那我们转回我那里,你拉两曲我听听?” 静秋吓得乱摆手:“不行,不行,我拉得太糟糕了,你拉得——太好了,我不敢拉。” “那改日吧。”说完,他继续往前走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