遗流韵事:施蛰存游踪 沈建中 |
我爱读施蛰存先生1937年的日记,还有旅途诗作,这些文字连缀他“日逾兼旬”的时光:由松江启程,途经多省而抵达昆明,一路跋涉,“仆夫严驾,先鸦鹊以晨兴;舍长延宾,傍牛羊而夕宿。华夏之大,亦既震愕;关河之阻,诚足贫辛。”仿佛人生,甘苦自知。其时世事晦暗,路途困顿,国忧家愁系于心头,他却以徜徉山水聊遣行程,并未一任遁迹避世。在我读来,满纸云烟,折射一道流动于笔调外的冲淡景致,极具浪漫色彩。他早年对徐霞客的旅行心向往之,艳羡史蒂汶生《骑驴旅行记》,很想如法炮制一回。古典文学作品中各式各样的游迹,使他出游时无论骑马、乘船或徒步,每一次都会引起他仿效唐宋人的风格与情调,他会觉得自己的行旅之感和古人一致了。其识见真切,沉醉体味,幽趣深邃,曾用颇带诱惑力的口吻描绘过一番。晨霜行天,探奇访胜;月夜迢迢,飘逸独步;飞沙走石,步履维艰;抑或深隐的脚迹,还有诸多旖旎之交游。 如斯诱人,激发起我探寻施先生之游踪的热情,让我悠然神往他那西行倥偬旅程之外的遗事逸闻。我亦渐渐地得知其游踪间种种憾事,如1940年后,施先生流落闽中教席,原先一起在昆明的朱自清、浦江清、沈从文、刘重熙诸位都很关切,罗炳之约他赴江西泰和中正大学任教,准备寄上路费;闻宥邀他到成都华西大学执教,后来才辗转到长汀厦门大学,各方面条件比永安要好,友人们皆闻之欣然。而当年吕叔湘约其西蜀之游,终未能成行。其无奈,可慨叹的还有1982年“大旅游”后,竟大病一场,再也不能出行。他要去东北游的计划就此成了泡影。 他早年壮语:“我从小就觉得‘大丈夫四海为家’这句话有意思,每逢在旅居异乡的时候,我总能够随遇而安,一点没有‘出门千里不如家里’的感想。”及至晚年却感喟:“我心常揣揣,古语云:‘出门千里,不如家里。’我是老旧人物,终觉此言是真理。”如是变化,让我不由得顺着他那“无轨列车”似的往迹印痕,慢慢地踱,努力体会他生命旅程中独善其身的“心性自由”,其中的苦涩亦是有的,不胜徘徊。于是,抱膝案头,辄念旧事,键盘瑟瑟有声,述二三逸闻,渐渐积下零星斑驳的文字——新书《遗留韵事:施蛰存游踪》,聊供文苑传信而已。 《遗留韵事:施蛰存游踪》序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