来 电 秦绿枝 |
最近接到一只电话,耳朵有些背,听不清是外地哪家媒体打来的,反正是位年轻的小姐,要我谈谈1937年上海人是怎样度过高温的。 抱歉,我回答不出。因为1937年我才十岁出头,十足的“无知小儿”,家里的事还弄不懂,不要说是社会上的事了。 1937年,不是爆发了抗日战争吗?这一年的下半年,我们全家辗转逃难于苏北一带,从扬州到邵伯,再到樊川(一个四面是水的小镇)。直到1940年,我父亲在上海一家小银行谋到了差使,等工作安定了,才把母亲和我接到上海,从此就在我的出生地定居下来,一直没有离开。不,我个人也离开过的,1959年至1960年在奉贤乡下,1970年至1976年在南京梅山,家没有动过。 记得我们搬到上海的这一年,正好是大热天,给我印象最深的是每天傍晚,太阳落山,家家户户都搬了凳子椅子到弄堂来乘凉,东一摊,西一摊,都是平常比较要好的人家聚在一起,有谈不完的家长里短,说不尽的古往今来。我起先因为年纪小,插不进嘴,很少参加。长大了因为忙,回家往往已是深夜,无缘参加。1957年之后自觉愧对“江东父老”,无颜参加。但我父亲是除了下雨,每天下午洗过澡之后,必定列座其中。到后来,人多了,嫌弄堂里不够凉快了,很多人都坐到对过马路的转弯角子上去了。 如此情景,想来1937年的上海夏天也差不多。写到这里,我觉得也可以回答那位小姐的提问了,上海人(主要是中下层的小市民)历来度过高温的方法之一就是晚上到弄堂里马路边去乘凉。直到上世纪90年代开始,空调逐渐普及,情况肯定大有改观。 我熟悉的是小市民,那么上层的有钱人家呢?可以举一个例子,60年代初,我曾拜访过一位古币收藏家罗伯昭先生,他是资本家,住的是花园洋房。我们谈了一阵,临别时,罗先生约我:“你天热来,在我家乘凉。”那时的花园洋房有“热水汀”,可以取暖,但无法驱热,白天开电扇(吊扇、台扇),晚上还是乘凉,大概是在阳台上,或者是花园里。但蚊子的干扰怎么办?这又不是我能想象的。 眼下已转秋凉,你怎么谈起热天的事情,岂不有悖时令。因我觉得光阴迅速,很快就要入冬,如果今年又特别冷得厉害,说不定又有了一个做文章的题目:老上海人怎样过冬? 这里说的“老上海”当是1949年以前的老上海。在1949年以后相当长的一段时期内,“老上海”曾被彻底否定过。一切的一切,好像都是罪恶的渊源。可是现在的风尚呢,老上海一切的一切,又令人兴起了无穷的思念,无穷的回味。照我这个也算过来人的看法,老上海过去有些事原本是很普通的,平常的,不稀奇的,硬是要追寻其深文大义,时而说坏,时而说好,反倒把人弄糊涂了,离过去的实际情况远了。 我倒有个想法,老上海再怎么五光十色,热闹繁华,又怎么能和新上海比。我指的是改革开放,尤其是1992年以后建设突飞猛进的新上海。即使是历史传承的事物,哪怕是小玩意,发展到现在,也让人瞠目相看,兴趣倍增,比如晚报前些时刊登的一篇关于养蟋蟀的报道。 写老上海的东西(不止是晚报登的)也爱看,但有的太深奥了,看不懂,比如研究海派文化的;有的觉得似是而非,甚至是胡编乱造,比如某些电视剧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