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 石  磊

　　美戆，呵呵，对不起，不是娇憨甜甜人见人爱的小美人，这是一个比较促刻比较骂人的小坏词，指的是从荒凉美国归来的、一时跟不上本埠迅猛节奏的洋式戆大，这种超级可爱的美戆呆宝，傻傻地，呆头呆脑地，很不入戏地在本埠生活里深一脚浅一脚，时时刻刻出其不意高度创新地戆一个给你看，通常让我急死气死或者笑到上气不接下气。

　　某晚我在闹市开车，身旁坐一位美戆熟男，我们赶着去一个小馆子吃香喝辣。刚好是黄昏时分，天色淡墨，路灯将亮未亮，而下班高峰已经全面降临，路上车头汹涌万箭齐发。我的美憨如临大敌，密密捆好安全带，死死握紧扶手，完全丧失绅士风度地不断尖叫，哦，my  god ，哦哦哦，他们在黑暗里、从四面八方向我们冲过来啊。我翻他一个大白眼，跟他说， 哦，my  buddha ， 我开车，你紧张什么呀？要不要保心丸呀？我手袋里有，麻烦你自己拿好不好啊？

　　改天应召去友人家的烧烤派对，主人家真真好客，烤了满桌子的牛羊猪，主客两便，激愤奔放，人人像匈奴一样举着大块肉擎着大杯酒，豪情得不是一点点。偏偏瞄到一位老友，穿件浅紫的棉衬衣，安安静静立在角落里轻啜葡萄汁。我拐过去，喷着满嘴肉香，大力拍他肩头，侬哪能不吃啊？我这位老友，旅美20年，最近刚刚被公司派遣回沪，是踌躇满志的首代。伊低下头跟我咬耳朵，darling不好意思，老实跟你讲，我刚刚来的路上，路过一条小街，看见生煎馒头，香得吃不消，实在忍不住，跳下去吃了两客，再加一碗油豆腐细粉汤，现在饱得什么也吃不下了。我拍着油滴滴的十指，咯咯笑翻。

　　一位死党女友，人到熟年，奋斗不止，上个月，忽然心血来潮，拖儿带女举家迁居匹兹堡，我茫茫然问伊，匹兹堡啊？在美国哪里啊？死党女友干脆利落地答，差不多就是石家庄那个地方。我回味了半天，也想不出来，好端端的本埠生活，怎么就不过了呢？偏偏要奔去美国石家庄做美戆？

　　才过了一个月，死党女友从美国石家庄打电话来，唉声叹气地说，厌气死了，冷清死了，东西难吃死了。夜里六点钟一过，人影子人渣子什么也看不见了。darling啊，现在我算是知道了，那些美国人，跑到上海去，怎么不开心得疯掉呢？那么多霓虹灯，那么多好吃的，洗头洗脚洗澡，手机深夜两点还滚滚烫，绝对够他们活两辈子了。伊落寞地说，darling哦，我在美国石家庄呆两年，回去上海，肯定也是十足美戆了。然后伊还出偏题高考我，darling侬猜猜看，我现在最想念上海的什么？我哼哼两声，胸有成竹地回答伊，第一想念三黄鸡小馄饨，第二想念清水大闸蟹，第三，呵呵，第三想念钟点工保姆，对吧？死党在电话里声泪俱下，口口声声叫我知己。

　　啧啧，美戆啊。搁下电话，想想我自己数年前刚回来上海的时候，也是戆得很厉害的，过个马路都要磨蹭半天不知如何开步走。所以啦，以后再遇美戆，我也决心不再一味取笑人家，应该伸出温暖的双手，热情洋溢地拉上呆宝美戆，一起高歌猛进扫尽人生的荒芜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