告别在北京的网络工程师工作和一份不错的薪酬,告别在北京工业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,她选择走自己真正向往的路—— 北京女孩周莎:考古队里的“80后” 杨丽琼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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本报驻京记者 杨丽琼 这张照片让记者倒吸了一口冷气:黄土坑中,躺着一具完整的人体骨骸,头骨歪向左肩;一个皮肤白皙、相貌端庄的女孩儿蹲在近旁,右手拿一个小物件正贴着棺材板忙活。女孩儿的表情是平静从容的。 照片上的女孩儿名叫周莎,1981年生人。她用一口标准的京腔儿话告诉记者,这是在河南省新郑市的胡庄、南水北调工程考古工地拍的。当时,她是河南省文物考古研究所新郑工作站胡庄考古工作队队员,正在给这个战国墓葬测量准确的方位。 考古工作常年奔波在荒郊野外,面对的不仅仅是一件件璀璨的人类古代文明瑰宝,更有腐败的棺木和尸体,还有墓穴散发出来的异味,历来被认为是男性的行当,乐于涉足的女性寥寥无几。为什么这个“80后”北京女孩会跑到考古工作队里? 最近,周莎用了整整两个晚上,向记者讲述了她的故事。 1 “考古队总指挥说:像你这样的人现在没有了!” 2007年1月15日傍晚。正是天寒地冻的季节,离春节只有1个月了,周莎独自登上南下的列车,离开了北京。第二天一早,她走出郑州火车站,先乘长途大巴,再乘小公共车,两个多小时后,到达目的地胡庄。呈现在她眼前的,是几十户农家小院和覆盖着白霜的大片麦苗。麦田中比足球场还大的一块地已被揭去了耕土层,裸露的黄土上,鼓着两个大坟包,这里是周莎将要开始工作的地方。 就这样,周莎告别了她在北京的网络工程师工作及一份不错的薪酬,告别了她在北京工业大学读的计算机专业,成为“胡庄考古工作队”里的唯一女性。 每天一早,周莎匆匆吃过早餐,扛上铁锹、锄头、洛阳铲,再背上一个大书包,就下工地了。书包里有卷尺、三角尺、钢棍、锤球、标签、绘图纸、文物袋、编织袋、竹签、手铲、刷子等等,这些工具一样都不能少。为了抵御田野的严寒,她先穿上羽绒服,外面再套上考古队发的绿军大衣。到工地的时间是7:30,中午回驻地吃饭稍事休息,马上又回来接着干,直到下午5时收工。在这里,周莎学会了生炉子,烧暖自己住的房间;习惯了在零下十几摄氏度的气温中,到工地临时搭建的厕所“方便”;也习惯了早餐没有牛奶豆浆,午晚餐总是吃“烩面”的伙食。 考古队周六周日不休息,除非刮大风下大雨,天天都要上工。周莎说,在工地,刮四五级风都不算什么,除非风刮得人站不稳,刮起的沙尘让人睁不开眼,才休息。寒冬的中原大地,西伯利亚冷空气三天两头南下,工地上的黄土被一层层刮起。入夏,太阳变得火辣辣的,脸被晒得很疼,汗水在衣服上留下道道白印。晚上,还要编写当天的发掘记录,画出墓葬平面图、出土器物平剖图等等,几乎都要忙到深夜。 “这个‘小北京’真能吃苦,做事认真。“考古队领队这样夸她。考古队总指挥则对她说:“现在像你这样的人没有了!” 2 “出青铜器,今天谁也别回去了!” 说起考古,周莎不时提到“探方”。她解释说,把考古发掘区划分为若干相等的正方格,分工挖掘,这些正方格就叫“探方”。胡庄工地的探方为10米×10米,周莎领着20多个当地村民,在5个月里,一共挖了7个探方,其中最深的达4米多。挖的是春秋、战国、西汉时期的墓葬,共出土近30件文物,大件青铜器9件,是考古队里进展最快、出土青铜器最多的。在这7个探方里还收了四五具尸骸及一些零散的人骨。 比起青铜器出土前的惊心动魄,吃苦受累生活艰苦其实算不了什么。今年4月19日和28日,周莎负责的探方里两次有青铜器露头,按照规定,出土文物要先画好方位图才能起出来,这个工作往往一天做不完,保护探方里文物的安全就成了全队的首要任务。“领队说,今天谁也别回去了啊!”周莎从没见过这样的阵势:探照灯彻夜亮着,摄像头安上了,两条狼狗拉来了,对讲机也用上了;全队处于高度警戒状态,4人一组,手拿长达两三米的洛阳铲作为武器,在工地轮流巡逻值守。 早在来考古队前,周莎就听过种种考古危险的故事:文物贩子、盗墓贼到考古现场虎视眈眈,等挖掘差不多时和考古队抢文物;有时数百村民来哄抢,只好出动上百警察支援。记者问周莎,当时你害怕吗?她说:“气氛是很紧张的,但我不紧张。“每次她都参加夜间巡逻和值守。 3 寻访过近百座清代王爷坟 周莎能进入考古队工作,不是偶然的。在此之前,她在考察墓葬、研究历史方面取得的成果,已为京城业内专家所关注。小小年纪的她,竟然已有了中国文物学会会员、中国长城学会会员、北京市文物保护协会会员三个头衔。 对历史和考古的浓厚兴趣始终伴随着周莎的成长,甚至发展到痴迷。大学毕业,周莎进入一家网络公司工作,但她实在割舍不掉自己喜好的历史和考古,便又参加成人高考,考入北师大历史系,学习文物鉴定与修复专业。2006年3月,她牵头和北师大班上4名同学成立“承乾考察队”,用了近一年,实地考察了北京周边及天津、河北等地的近百座清代王爷坟,获得了王爷坟现状的最新资料。 关于王爷坟的历史价值和意义,周莎介绍:“清朝有十代帝王之子封了王位:努尔哈赤有子16个,皇太极有子11个,顺治帝有子8个,康熙帝有子35个,雍正帝有子10个,乾隆帝有子17个,嘉庆帝有子6个,道光帝有子9个,咸丰帝有子2个,后面3个皇帝没有儿子。直系皇子114个,加上旁系共有240多个王爷正式封爵。他们生前享受着优厚的待遇和显赫尊严,在北京城里留下了奢华的王府;死后按照规制安葬,在北京城周边形成了众多建筑规模仅次于清朝皇帝的陵墓,是研究清代帝王陵墓制度、皇族世系、宫廷生活史、文化史、建筑史及其他专门史的重要文物资料。” 在此之前,对王爷坟实地调查并形成专著的,仅有北京市档案馆研究员冯其利先生一人。以冯先生10年前出版的《清代王爷坟》一书为主要线索,“承乾考察队”每到周末和黄金周,背囊里就装满面包和矿泉水,乘坐公共汽车往郊区去,再步行找坟地。其中的三四十座王爷坟,是周莎独自1人去的,倒四五次公交车、走1个小时山路是常事。 到十王坟村考察,那里的王坟已踪迹全无,但周莎拣到一块青花瓷片。她看瓷残片“正面是八卦之一‘离’卦图案,背面款识为‘十’字款,且款后跳刀纹明显”,推测这是敦郡王府烧制的祭瓷,属雍正早期青花。拿回去请教故宫的专家,证实了她的判断是对的。考察中,她曾爬下8米长的木梯到黑咕隆咚的坟陵地宫,还曾趟入地宫中泡着的五六十厘米深的水中。一次,她从两米多高的陵墓井沿边掉了下去,幸好只是伤及皮肉。 在周莎的电脑里,已存有几万张王爷坟的照片,有时一座王爷坟她就拍回近千张照片,从整体到神道桥、墓碑、享殿、宫门、朝房、地宫、宝顶、石门、门簪、棺床及各种细部、雕刻图案,现存遗址,都一一拍下来。 今年10月底,周莎和冯其利先生合著的《重访清代王爷坟》一书将出版。这已是周莎的第二本专著了,她撰写的《清朝十二王》一书,2006年初由华夏出版社出版。 4 “我给自己取了个满文名字:墨尔根觉罗·永宁” 为什么年纪轻轻却选择投身考古?在大都市长大却乐于钻山野坟陵?在周莎对自己成长经历的讲述中,记者找到了答案。 “我很小就背诵《三字经》《百家姓》《弟子规》等蒙学十篇。10来岁开始看演义小说,《说唐演义全传》《大唐秦王词话》《隋炀帝演义》等十多种演义小说,一本本全看了。” “小学六年级时,我又对评书产生了兴趣。高中时老师布置写一篇人物作文,大半个班的同学都写我,因为我每天午饭后总拿着小收音机听广播评书,而他们都在听CD机或随身听。中央电视台曾播出《中华文明之光》节目,我每期都看。中学春游学校组织去长陵、定陵,我又对陵墓来了兴趣。15岁时,父亲带我跑遍了北京十三陵的所有陵墓。” “读完演义小说,我开始读史。在我的书柜里,除了中华书局出的全套24史,还有三四十种关于陵墓和考古的书,都是我多年陆续购买的。我还从旧书网买典籍,如《三朝北盟会编》《康熙起居注》《大清会典》《大明会典》《日下旧闻考》《宸垣识略》等。《考古》《文物》《北京文博》等杂志,我一直都订阅。我们家至少从我爸爸的爷爷开始就在北京城里住了,祖祖辈辈没有满族血缘。但我喜欢清史,热爱满族文化,还自学了满语。两年前,北京一些满族人办了一个满语学习班,我周末就去和他们在一起,切磋交流满语。大家见面常用‘您吉祥’、‘给某某爷请安’打招呼。近几年,京城满族人过他们的民族节日颁金节时,我都去参加。” “我认识的爱新觉罗和叶赫那拉氏后裔有20多人,包括康熙皇帝的十世外孙。我和他们经常聊一些清史方面的事情,有时候他们也给我讲自己家族的事,这些从史书上是很难找到的。他们当中大部分人书法都相当不错,这次《重访清代王爷坟》的书名,就是清初八家铁帽王之一的顺承恭惠郡王十世孙、爱新觉罗·寿锟老师题写的。” “我给自己起了一个满文名:墨尔根觉罗·永宁,墨尔根是满语神箭手、聪明、睿智的意思;觉罗是封号,我觉得这能体现满族特色,所以自创了墨尔根觉罗的姓氏。永宁是取淡泊明志、宁静致远之意。” “朋友们说我是‘另类80后’,或许我的爱好和做的事情与绝大部分人不同吧。我喜欢历史,喜欢考古,更喜欢陵墓考古,所以我一定会坚持下去。人活着应该为社会做贡献,为后世子孙留点成果。淡泊明志、宁静致远的田园生活虽不可及,但脚踏实地做事并不难。见证历史的遗迹能对后来的人们有所启发,保护王陵也是保护中华民族的共同财富,传承中华文明,任重道远。” 为了准备北师大的考试,今年5月中旬周莎离开胡庄回到了北京,进入北京市文物研究所工作,随即参与了文研所将要开始的京杭大运河河道考察的准备。 也许几十年后,中国的考古界里会出现一个名叫周莎的大家。如此热爱、执着,不怕吃苦,能不成为这个领域里的大家吗?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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