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刘跃进 刘震云 |
3.是为了找一个人 在十几个包工头中,严格又惟独喜欢河北沧州的任保良。这天中午,严格又到任保良的工地来了。工地正在吃中饭。任保良吃工地食堂吃腻了,没去食堂,从外边买了一个盒饭,正蹲在他自个小院的台阶上吃。任保良吃的是栗子烧鸡块,见严格来了,以为又来吃中饭,嘴里嚼着鸡说:“等着,我让人给你打好饭去。” 但今天严格到工地来,既不是为了吃饭,也不是为了听民工和任保良说话,是为了找一个人。找这个人不是为了这个人,而是为了让他装扮另一个人。一番车轱辘话说完,任保良有些蒙:“严总,你要演戏呀?”严格说:“不是演戏,是演生活。” 接着严格一五一十,给任保良讲了事情的来龙去脉。原来,严格一直与当今一位走红的女歌星好,这天严格去她家里看她,两人该办的事办了,严格走时,她戴一副墨镜,把严格送到楼下。楼下有一条小胡同,胡同里有修皮鞋的,烤羊肉串的,修自行车的,崩爆米花的,卖煮玉米的,卖烤红薯的,一派人间烟火。两人分手之前,女歌星到烤红薯的炉子前,买了一块烤红薯。正好一个小报记者在对面小铺吃杂碎汤,看到这歌星,大吃一惊,顺手拍了一张照片。 这照片别人拍到没啥,被记者拍到,第二天就上了报纸,占了半个版。照片有两张,一张是街头全景,熙熙攘攘的人,各种做生意的摊子;全景图片右上角,叠一张特写,烤红薯的炉子前,女歌星握着一块红薯,在往嘴里塞。 这事登报没啥,说是炒作也没啥,这事本身就是炒作。问题是,歌星肩右,露出一严格的人头。严格对上报并不介意,他把自己的照片,整天挂在四环路的广告牌上,但报上不是他一个人,旁边还有女歌星,问题就大了。虽然他把照片挂在四环路边,世上没几个人能认出严格,问题是,严格的老婆瞿莉认识严格,瞿莉早就怀疑严格外边有人,现在报上登了这个,怀疑不就照进现实了吗?瞿莉上个星期去上海走娘家,下午就回北京。一下飞机,就会看到这报纸。瞿莉的头发没做好,就能跟美发店吵翻,现在看严格跟一个女人在一起,又上了报纸,怕是要拿刀子杀人。 瞿莉还有一个习惯,动刀之前,爱搞追查,这个追查的过程,比杀人本身还可怕。照此推论,瞿莉看到报纸,便会去现场调查。为了蒙骗老婆,严格想把现场重新布置一遍,把昨天的生活重演一遍。待瞿莉调查时,众人皆说严格和歌星不是一起来的,把两个关系亲密的人,说成互不认识,说不定能将案子翻过来,躲过这一劫。 街头现场有十几个摊位,烤红薯的,烤羊肉串的,修皮鞋的,崩爆米花的……严格都交代好了;就一个卖煮玉米的,安徽人,一说话就哆嗦,怕他露馅,得找一个人替他,演他,还得像他。像他的人,工地最多,就找任保良来了。 一番话说完,把严格累着了,任保良也听明白了。但任保良怀疑:“她要是看不到这报纸呢?我们不白张罗了?”严格:“她看不到,别人也会告诉他。”任保良感叹:“多费劲呀,如是我,早跟她离了,一了百了。”严格瞪了任保良一眼:“事情没你想得那么简单。电视上,每天不都在演戏?一个人去视察,周围都得布置成假的,和对付我老婆一样。各人有各人的难处。”任保良明白了,这戏是非演不可了,但他搔头:“可要说装假,你算找错了地方。工地几百号人,从娘肚子里爬出来,真的还顾不住,来不及装假。” 严格的手机响了,但他看了看屏幕,没接。他端详任保良:“我看你就行。”任保良跳了起来,似受了多大的委屈:“我咋给你这印象?剥了皮,世上最老实的是我。”这时话开始拐弯:“严总,咱说点正事,工程款拖了大半年了,该打了;材料费还好说,工人的工资,也半年没发了,老闹事。”用手比画着:“一个月不出,我的车胎,被扎过五回。”严格止住他:“我说的也是正事。我要被老婆砍死了,你到哪儿要钱呢?”任保良一怔,正要说什么,小院的门被“哐当”一声撞开,刘跃进进来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