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刘跃进 刘震云 |
4.平生第一次装扮别人 刘跃进进来也不看人,也不说话,径直走到院中那棵枣树下,从腰里掏出一根绳子,往枣树上搭。任保良和严格都吃了一惊。任保良喝道:“刘跃进,你要干嘛?” 刘跃进把脖子往绳圈里套:“干了半年,拿不着工钱,妻离子散,没法活了。” 原来,刘跃进刚送走韩胜利。韩胜利来讨债,临走时说,剩下的3400元钱,只给两天时间,两天再不还,就动刀子。韩胜利走后,刘跃进正兀自犯愁,儿子刘鹏举又从河南老家打来电话,说学校的学费2765.53元,不能再拖了,也是两天,如果交不上去,他就被学校赶出来了。欠人钱,儿子又催钱,任保良欠他钱,刘跃进只好找任保良要账。他知道,任保良手头也紧,想让任保良还钱,就不能用平常手段。刘跃进本不想这么做,跟任保良,也是十几年的老朋友了,但因为工地食堂买菜的事,两人已撕破了脸,加上被事情挤着,也就顾不得许多。 刘跃进用这种方式刁难自己,还是出乎任保良意料。任保良急了,指指严格:“知道这谁吗?这就是严总。北京半个城的房子,都是他盖的。你给我打工,我给他打工。”又抖着手对严格说:“严总,你都看到了,不赶紧打钱行不行?” 严格倒一直没说话,看他俩斗嘴,这时轻轻拍着巴掌:“演得太好了。”又问任保良:“是你安排的吧?你还说你不会演戏,都能当导演了。” 任保良气得把手里的盒饭摔了,栗子鸡撒了一地:“严总,你要这么说,我也上吊!”又指指远处已盖到60多层的楼壳子,上去踹刘跃进:“想死,该从那上边往下跳哇!” 严格这时拦住任保良,指指刘跃进,断然说:“人不用找了,就是他!” 这天下午,刘跃进穿着另一个人的衣服,装扮成另一个人,蹲在十字街头转角处卖煮玉米。另一个人刘跃进没有见过,严格告诉他,是个安徽人,高矮,胖瘦,脸上的黑,跟刘跃进差不多。其实模样有些差别也没啥,所有的装扮为了哄骗一个人,为了对应一张照片,无人能分清照片上一个卖玉米的和另一个卖玉米者的细部。照片上,这个卖玉米的全身,只有豆粒大小,大体差不多就行了。何况,在这出戏里,这个卖玉米的并不是主角,主角是卖红薯的,和挨着卖红薯的那个卖羊肉串的。严格的老婆瞿莉如来现场调查,盘问他们的可能性最大。卖玉米的只是照猫画虎,以防万一。刘跃进平生第一次装扮别人,为了装扮这个人,严格付给刘跃进500元钱。 刘跃进接过钱,马上入了戏,他问严格:“你说那人是安徽人,我是河南人,一张口,说话穿帮了咋办?” 严格一愣,觉得刘跃进说得有道理,这一点他没想到,再一想,觉得刘跃进说得没道理。人在照片上不会说话,这人是安徽人只有严格知道,待戏开场,瞿莉并不知道这人的来历。严格又松了一口气,对刘跃进说:“你该说河南话,还说河南话,关键是不要紧张。”又交代:“不是主角,也不能掉以轻心。” 刘跃进点点头,又问另一个问题,指指报纸上的图片,又戳戳报纸背后:“给人找这么大麻烦,照相的图啥呢?钱?”严格叹口气:“钱后头,藏着一个字:恨。恨别人比自个儿过得好。”刘跃进点点头,明白了。 刘跃进还有一个问题。这个问题,和任保良提出的问题一样,严格这么大的老板,出了这事,咋就不能敢做敢当呢?与一女的好了,还就好了,老婆知道了,也就知道了,和老婆离婚,跟那个唱歌的结婚不就完了?再也不用偷偷摸摸了,干嘛还费这么大的劲,把生活重演一遍,去瞒哄老婆呢?在这一点上,严格还不如河南洛水“太平洋酿造公司”那个造假酒的李更生。李更生抢了刘跃进的老婆,倒是敢作敢为。但这话刘跃进没敢问,只是想着各人有各人的难处,这么大老板,原来也为老婆的事犯愁。 由此,刘跃进对严格产生了一丝同情。或者,两人有些同病相怜。说是同病也不对,但在害怕揭开世界的真相上,两人倒是相同的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