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叫刘跃进 刘震云 |
5.从车里下来一胖女人 严格交代刘跃进不要紧张,待穿上那安徽人的衣服,刘跃进倒没感到紧张,只是感到不舒服。不是不舒服装扮另一个人,而是这安徽人的衣服有味儿。衣服虽有味,但这安徽人的玉米却煮得不错。一个大钢精锅,坐在一蜂窝煤炉子上,刘跃进一出摊,马上有人来买。而且能看出,都是回头客。刘跃进又佩服这安徽人。严格说这人胆小,一说话就哆嗦,刘跃进却觉得,这个哆嗦的人,做事倒认真。刘跃进接手摊子时,严格交代得很清楚:“安徽人怎么卖,你就怎么卖,一切不要改样。” 但刘跃进接手之后,马上改了样。别的样子他没改,只是改了玉米的价钱。煮好的甜玉米按穗卖,过去安徽人一穗玉米卖一元钱,刘跃进接手之后,马上改成了一元一。刘跃进把在菜市场买卖的经验,移植到了卖玉米上。一穗多出一毛钱,一百穗就多出十元钱,不能替安徽人白忙活。 刘跃进埋头卖了三个小时的玉米,严格的老婆瞿莉还没露面,还没来调查。看看天色,今天是不会来了。来不来,刘跃进倒不在意,500元钱的演出费已经挣到手了,锅里的玉米卖出一半,也有五六元钱的赚头。如果明天再演,明天再收演出费,明天再接着赚玉米的差价,就这么天天演下去,刘跃进还发了呢。 但刘跃进的梦想马上破灭了。刘跃进正浮想联翩,一辆“奔驰”缓缓开来,停在路边,从车里下来一胖女人。车的另一侧,下来严格。刘跃进知道,锣鼓点敲响了,大幕拉开了,戏开场了。严格的老婆虽胖,但能看出,年轻的时候并不胖,现在虽然身子走了形,脸也走了形,但仍有八分颜色。她左手牵着一条狗,右手握着一张报纸。这张报纸,就是刘跃进看过的登着女歌星和严格的报纸。刘跃进抖了抖精神,做好了上台的准备。 瞿莉下午4时从上海飞到北京。本来2时该到,但上海有雷阵雨,飞机晚起飞2个小时。瞿莉到上海是走娘家。本来她与娘家关系不好。瞿莉小时,与父亲关系好,与母亲关系不好,母亲脾气暴躁,动不动就打她。瞿莉考大学,毅然考到北京,就是为了摆脱上海的母亲。瞿莉与严格结婚第二年,瞿莉的父亲死了,瞿莉从此不再回上海。回上海,也不回娘家。但近一年来,瞿莉开始走娘家,有时一月一走,连严格也不知道这变化从何而来,是瞿莉变了,还是她母亲变了。但不管是谁,严格并不反对这变化,因瞿莉一走,北京就成了严格的天下,严格就可以放心约会女歌星和其他女人了。 但严格不知道的是,瞿莉回上海,并不是为了走娘家,而是为了看心理医生。瞿莉认为自己得了重度忧郁症,只是背着严格没说。瞿莉与严格结婚12年了。头5年,日子穷,两人老闹别扭。那时瞿莉还文静,与文静的人闹别扭,皆是冷战。5年后,日子富了,瞿莉变胖了,两人再闹,开始大吵大闹。大吵大闹5年,又不闹了,又开始冷战。这时的冷战,就不同于过去的冷战。冷战中,瞿莉突然发现自己有病。有病不在身体,在心,似总在担心什么。既担心严格变心,又担心自己;似又不是担心他们两人,而是担心整个世界。周围一发生变化,本来与她毫不相干,她都觉得世界乱了,全体不对劲。明显是忧郁症了。别人得忧郁症,应该睡不着觉,应该憔悴和瘦,瞿莉倒天天睡不够,越吃越胖。一烦心,就吃汉堡包。直到吃撑吃累,倒头便睡着了。于是就看心理医生。北京也有心理医生,但上海的心理医生比北京高明。瞿莉还有一个想法,这忧郁症虽得在现在,说不定和童年也有关系,和母亲也有关系,在上海就地就医,也接地气。于是一个月一趟,飞上海看医生。 别人看心理医生解开了心结,瞿莉越看心理医生,心结结得越大。她这次去上海,本不是为看病,就是一个习惯。昨天,她北京的一个闺中密友,打电话告诉她,严格与女歌星的照片上了报纸。瞿莉听到这消息,并没有沮丧,而是像密友一样兴奋,就像战马闻到了战场和血的气息,浑身的血液,立即沸腾起来。她从首都机场下了飞机,严格来接她,手里拿着一张报纸,她知道严格是在欲盖弥彰,抢占这事的先机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