海派作家群落的孕育与崛起 朱少伟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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上世纪20年代末至40年代,海派作家在申城异军突起,其作品的取材和立意始终保持一定的延续性,并有着独特风格,构成了一道耀眼的都市风景。 壹 海派作家 应运而生 海派作家在中西文化的剧烈碰撞和逐渐交融中孕育,完全是一个现代都市成型的产物。 上海在晚清开埠后,许多高楼拔地而起,千姿百态。1909年出版的《上海指南》已称:英租界南京路“房屋高敞,为沪上冠”,美租界“高屋连云,轩窗洞辟”。更令人惊叹的是黄浦滩(今外滩),经过几次建筑高潮,到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鳞次栉比的高楼荟萃各国建筑样式,如英国古典式、英国新古典式、英国文艺复兴式、法国古典式、法国大住宅式、巴洛克式、哥特式、爱奥尼克式、东印度式、近代西方式、折中主义式、中西掺合式等,堪称“万国建筑博览”。这些前所未有的景观,让文人们得以俯瞰都市获得新的感觉,并使其扩大想象空间、激发奇妙的创作灵感。 在“十里洋场”,好些娱乐活动起初都与华人无缘,如1883年刻印的《淞南梦影录》谓:“西人与朋友聚集之处,谓之总会。沪上法总会在法大马路(今金陵东路),英则在四马路(今福州路)东首。每值安息之期,怒马高车,如云而至……任意嬉娱,毫不拘检。惟华人之寓沪上者,虽意兴飞扬,终不能问津而至云。”然而,在西式娱乐刺激下,上海现代娱乐业迅速发展:1928年起,大光明大戏院、南京大戏院、国泰大戏院、大上海大戏院等一流影院陆续迎客;1931年后,“百乐门”、“仙乐斯”、“新仙林”、“丽都”等高档舞厅纷纷开张。每当夜幕降临,各种娱乐场所灯红酒绿,上海成了“东方不夜城”。对于文人们来说,那些有闲阶层的摩登都市生活,一方面为其准备了素材,一方面又为其作品中各种人物设计了活动场景。 在向商业性、消费性大都会转变过程中,上海的人口急剧增长。位于县城北面和西面的租界,凭借“国中之国”的特殊制度,成了“冒险家的乐园”。相对旧式城镇而言,这里既充满光怪陆离的异域情调,又更容易觅得谋生职业,所以吸引着成千上万的人。1876年刻印的《沪游杂记》云:“在洋场,繁华景象日盛一日,停车者踵相接,入市者目几眩,骎骎乎驾粤东、汉口诸名镇而上之。来游之人,中朝则十有八省,外洋则二十有四国。”据《旧上海人口变迁的研究》统计,自有人口数字记录的1853年起到1936年止,租界居民从500人增至近166万人。当然,增长的主要是华籍居民,如以1930年为例:华籍居民有近140万人,外籍居民则不满5万人。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上海中小商人和一般市民阶层日益壮大,构成了都市新型的读者群体。 因此,海派作家应运而生,并冲破藩篱成为都市文学的先锋。 贰 海派作家 群落崛起 在我国,小说历来“不登大雅之堂”。直到近代,梁启超提出“欲新一国之民,不可不先新一国之小说”,才使之逐渐出现繁荣。民国初期,以“游戏”、“娱乐”、“消遣”为旗号的鸳鸯蝴蝶派小说盛极一时。鸳鸯蝴蝶派的一些著名人物已被视为海派作家,但其创作意识仍因袭着传统观念。 海派作家群落崛起,是在上世纪20年代末至30年代初。1926年3月,刘呐鸥从日本青山学院毕业回国,到上海震旦大学法文班插班入学,结识班内同学杜衡、施蛰存、戴望舒等。1928年9月,他们合作办起《无轨列车》杂志,系统介绍日本新感觉派文学,尝试用新形式创作小说,仅出8期就遭查封。1929年9月,由施蛰存、戴望舒、徐霞村、刘呐鸥任编委的《新文艺》杂志问世,它虽存在不足一年,但推出不少带海派倾向的小说,并吸引穆时英等同仁加入进来。1932年5月,施蛰存受现代书局之托主编的《现代》杂志创刊,标志着这些作家构成了一个有实力的流派集结,他们许多体现流派特点的小说,如穆时英的《公墓》《夜总会里的五个人》,刘呐鸥的《赤道下》,施蛰存的《薄暮的舞女》,叶灵凤的《紫丁香》《第七号女性》,杜衡的《蹉跎》《重来》等,都陆续发表于该刊。此外,相随而起的海派作家尚有黑婴、禾金等,他们的作品多登载在《新时代》《文艺月刊》《小说》等刊物。 施蛰存在《现代》的《创刊宣言》里宣称“并不预备造成任何一种文学上的思潮”。当时的海派作家群落,完全是一种松散的聚合,没有必须共同遵守的规则,但其文学倾向却受到都市现代生活方式的支撑,显得坚实有力。他们分别被冠以“新感觉派”、“心理分析派”、“现代派”等诸多名称,主要代表为施蛰存、穆时英、刘呐鸥。 施蛰存原籍浙江杭州,后迁居上海,曾就读于上海大学、大同大学,震旦大学。从事文学活动,主要是在抗战前,最具流派特点的小说多收进1932至1933年出版的《将军底头》《梅雨之夕》《善女人行品》三个集子。这些作品不断变换新技巧,深入人物的内心世界,描写人物的潜意识,表现人物“超我”与“原我”的冲突,显示心理分析的特征,葆有古典的神韵。他的心理分析小说堪称独步,并为我国现代文学创作提供了一个新的角度。 穆时英生于浙江慈溪,10岁随父亲来沪。在上海光华大学读书时,就向《新文艺》投稿。1932年起,在《现代》等刊物接连登载小说,用有色彩的象征、动态的结构、时空叠合交错的表达形式,来反映都市的繁华和喧哗。在1932年至1935年,出版过《南北极》《公墓》《白金的女体雕像》《圣处女的感情》四本小说集,有“新感觉派圣手”之称。 刘呐鸥早年生活在台湾省,15岁赴海外求学,较早就受到现代主义的熏染。1928年起,先后在《无轨列车》《新文艺》《现代》等刊物发表小说。1930年出版《都市风景线》。他的作品,凭借自己的主观感受,运用意识流手法,描写了上海这个大都会的现代风景和生活,被公认为“中国新感觉派的开山之作”。 海派作家群落对我国现代文学产生了不小的影响。诚如施蛰存在《关于“现代派”一席谈》中所说,他们“把心理分析、意识流、蒙太奇等各种新兴的创作方法,纳入了现实主义的轨道”。 叁 海派作家 创作特点 海派作家的作品,在快速的节奏中展示上海这个半殖民地大都会的畸形和病态,捕捉市民的复杂心态,对人物进行潜意识开掘和心理分析,为我国现代文学带来一种新气象。具体来说,其创作有这样的特点: 一、将感觉客体化,组成立体画面。如刘呐鸥的《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》这样开头:“游倦了的白云两大片,流着光闪闪的汗珠,停留在对面高层建筑物造成连山的头上。远远地眺望这些都市的墙围,而在眼下俯瞰着一片旷大的青草原的一座高架台,这会儿早已被赌心狂热了的人们滚成蚊巢一般了……尘埃、嘴沫、暗泪和马粪的臭气发散在郁悴的天空里,而跟人们的决意、紧张、失望、落胆、意外、欢喜,造成一个饱和状的氛围气。”它通过视觉、嗅觉、触觉使描写具有可感性,从而把赛马场的精魂揪住了。再如穆时英的《夜总会里的五个人》,竟出现如此的都市夜景:“红的街,绿的街,蓝的街,紫的街……强烈的色调化装着的都市啊!霓虹灯跳跃着——五色的光潮,变化着的光潮,没有色的光潮——泛滥着光潮的天空,天空中有了酒,有了烟,有了高跟儿鞋,也有了钟……”它利用光线、色彩做文章,造成身临其境的效果。海派作家无论写人、记事、状物,往往把凭人的感觉才能体验的东西逼真地加以反映,让都市的风景“活”起来。 二、荒诞性的虚幻,哲理性的探索。如施蛰存的《魔道》,讲述了一个精神病人的幻觉:一列奔驰的火车上,男主角认为座位对面的老太婆是个妖精,觉得她不喝列车员端来的茶是怕现原形,并在心理默语:“你预备我站高来向搁栏取皮箧的时候,施行你的妖法,劫去了我行李吗?……我决不站起来拿皮箧,我凝看着你……”当他将目光投向窗外,因看见一个土堆而想到坟墓和木乃伊,于是又确信老太婆是木乃伊化身,嗣后始终被恐怖笼罩着。再如叶灵凤的《鸠绿媚》写的是小说家春野的风流梦,却将它依附于波斯公主的狰狞骷髅。这些作品通过自由联想,展露主人公疑惧、孤独、惶惶不安的心理,从而揭示了都市的压抑,以及人们的精神危机。 三、鲜见的用语,奇特的修辞。刘呐鸥的小说中出现过许多独创用语,如:“正中乐队里一个乐手,把一枝Jazz(按:爵士乐)的妖精一样的Saxophone(按:萨克斯管)朝着人们乱吹”(《游戏》);“最有特长的却是那像一颗小小的,过于成熟而破开的石榴一样的神经质的嘴唇”(《风景》);“在马路的交叉处停着好些甲虫似的汽车”(《两个时间的不感症者》)。穆时英在修辞上更巧妙,如:“上了白漆的街树的腿,电杆木的腿,一切静物的腿……Revue(按:法语,轻歌舞剧)似的,把擦满了粉的大腿交叉地伸出来”(《上海的狐步舞》);“舞着的人像没了灵魂似的在音乐里溶化了”(《夜》)。海派作家为了充分表达在都市里体验到的带现代气息的情绪,在大胆想象的基础上,创造了大量赋予感觉性的比喻,形成一种独特风格。 毋庸讳言,一些海派作家有明显的媚俗和猎奇倾向,并避开重大社会事件,而且最后的政治归宿也不同。尽管如此,海派作家群落仍为老上海文坛增添了亮丽的色彩。 即便到抗战期间,上海沦陷,张爱玲、苏青、予且、谭惟翰、施济美、汤雪华、汪丽玲、程育真、丁谛等一批海派作家依然守在“孤岛”,频繁亮相于《小说月刊》《万象》《紫罗兰》等刊物,显示上海文学并未因形势骤变而沉寂。其中,张爱玲最为瞩目,发表了中、短篇小说20余篇,代表作系《沉香屑·第一炉香》《封锁》《倾城之恋》《金锁记》等,1944年结集为《传奇》出版。张爱玲的小说意象常不是用现在时向都市生活里挖,而是用过去时向已逝的时代挖,她曾在《都市的人生》中说:“为要证实自己的存在,抓住一点真实的、最基本的东西,不能不求助于古老的记忆。”此外,张爱玲还善于从不同侧面展示人物特定性格,字里行间流淌浓稠的色彩,传统与创造融汇得颇成功。张爱玲的登场,是海派文学创作达到一种新水平的标志;她那雅俗共赏的作品,也表明上世纪40年代海派作家既秉承流派先驱的余绪,又在艺术风格上更加舒展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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