巧遇沈尹默 王恩科 |
上世纪50年代初,一个枫叶飘丹的季节。一老先生驻足父亲的刻字店前,仔细揣摩镜框中的数十方样章,久久不走。由于视力欠佳,看得很吃力,口中却喃喃地说:“刻得好,刻得好。”父上前搭话:“看来先生是内行,请多多指教。”老先生说:“你的刀功不错,气象不凡,想必不是专事此小生意的吧?”“吾原教书,空余时舞文弄墨,玩玩而已。为躲避日寇掳掠从山东来到上海,凭手艺谋生。”“虎落平川呵!”“岂敢岂敢,请问先生尊姓大名?”“鄙姓沈名尹默。”“啊!久仰久仰!”父亲边说边取出《书法大成》,翻至扉页对沈老说:“此‘积玉’二字可是先生墨迹?”“正是。”“吾最喜此二字,先生能否当场赐宝?”沈先生点头应诺。父亲喜出望外。铺纸,递上毛笔。沈老沉吟片刻,徐徐挥洒,雄浑凝重的“积玉”二字跃然纸上。当时尹默老已是全国著名学者、书界巨匠,如此和光同尘、亲近百姓,其品格风范,令人景仰钦佩! 父亲趁机拿出我的日课请沈老指点,并请求收为弟子。沈老见我的字不错,以为孺子可教,未置可否地留下住址说“有空来寒舍试试”,便拱手告辞。 我那时年少,他们的话我懵里懵懂,却弥久不忘。后来父亲找出一方上等印材,为沈老治一名章,刻了磨,磨了刻,反复多次,总算露出笑容。带上印章,父亲携我赶往虹口沈老寓所,中年女士指引我们上了楼。沈先生起身高兴地说:“原来是王先生啊!”这是一间简朴但书香弥漫的书房,临窗是先生的写字台,背后有几只书橱,里面置满了琳琅满目书籍和字帖。左边靠墙有一只长沙发,沙发上方挂着先生流美华润的小行书作品。我当时看不懂写的是什么内容。坐定后,父亲对沈老说:“打扰你了,今登门拜访,送一方拙印,请先生指教。”沈老一边端详贴在印盒盖里的印样,一边说:“不俗不俗,格调高古,苍茫厚重,谢谢谢谢,这印材也是佳品呵!” 父亲与沈老寒暄几句后,便叫我当场书写“正大光明”四字,请沈老指点。沈老鼓励了一番,然后说:“写字不要光注意结构,要注重笔法,字好,不一定就得法。你的笔拎不起,且僵直。字当腕行,要有提按,否则就失去活力……”他还反复演示给我看。以后,父亲又带我去过几次,沈老都耐心指导,并说:“书法很难学,要静得下心,要有长期修炼的思想准备。”“临帖不要追求完全相似,古人有古人的天分,你有你的禀赋,不可能惟妙惟肖,神似才是追求的最高境界……”大师睿智的教诲使我受益匪浅。后来沈老眼疾渐重,书写时头几乎贴纸,就不忍心去麻烦他了。 1962年市青年宫举办书法班,我又见到了沈老。那时我已长大成人,沈老已认不出我了。提及十年前偶遇之事,他恍然大悟:“哦!记起来了,记起来了,原来你是小王呵!”往事如烟,半个世纪过去了,沈老的儒雅宏博以及教泽后学的殷切之情,让我铭心难忘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