自己的园地 叶倾城 |
他们都打牌去了,有人在唱卡拉OK,走调走到火星附近,楼下有车经过,一阵热尘扑上二楼。我还站在窗边,低头一直看一直看。他去冰箱拿饮料,经过我,很奇怪:“楼下有什么好看的呢?”有一个一个的小院子,附在一楼的住户窗外。 有一家,把整个院子砌上大理石地砖,再摆上一盆一盆花,花们都长得垂头丧气——我不明所以地动气:这些人怎么傻成这样,干嘛不直接种在土里?另一家,铺了一条蜿蜒的红砖路,通向一小丛草坪,白色秋千椅一看就知道是装饰,因为身后就是墙。还有一家,估计是吉屋招租,院子空空的,没有花没有草没有蚯蚓没有泥土的芬芳,土干得像哭瞎了的眼睛。 我曾经也有过一片自己的园地。十几岁的时候,家住一楼,水泥墙围出一片院子来,爸妈用来种菜。暑假时,他们叫我帮忙给菜地浇水。用一个铁桶,去二十米外的水沟提水,一满桶浇下去,黄得泛白的硬土上,连个水印儿也没有。八月的当头大太阳,一本才看了三分之一的闲书,电视里正在放周润发演的电影……我磨磨蹭蹭去提水,一路泼泼洒洒,裙脚全湿了。妈妈说:你提二十桶吧。二十桶之后呢?到底有多少桶水,才能浇透那一小顷地。年少的我,从不知道。 菜地里种过些什么呢?莴苣。每年莴苣新上市,正是二八好女,初物之价令人咋舌,我家的莴苣才长出叶子来。等到满菜场都是莴苣,一块钱撮堆的时候,我家的也满山满坑了…… “花开的声音”成为最烂俗的意象,但我真的听到过植物成长的声音。在蒙蒙春雨里,我曾凭窗,看着菜苗从地里探出头来,不为人知地长高,一错眼,已经有寸许高。生命像一条长长的胶卷,一格一格在我面前图解。 后来我们搬了家,我失去了我的园地,而我明白左拉笔下娜娜的狂喜。她被金屋藏娇,检视房间时,被菜园的景色吸引,奔下楼去,在楼梯上与女仆撞个满怀,她只能结结巴巴地说:“园子里长满了白菜!……啊!白菜有这么大!……还有生菜、葱头,应有尽有!”女仆在她身后叫:“会生病的。”她没听见。在下滂沱大雨,她蹲在泥泞里,扔掉了伞,任凭暴雨打在身上。她采摘草莓,两只手在叶丛中,手上淌着水……生之喜悦、种植之安慰,是所有人的梦。 而幸福,一定就是:雾已经散了,我在园里干活,蜂鸟停在忍冬花上,这世上没有什么我想占有,没有什么人值得我羡慕的……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