菏泽误 刘齐 |
曾随北京一个作家团访问鲁西南。原以为是去看牡丹,著名的、与洛阳牡丹互不相让的菏泽牡丹,去了才知道,此行的主要目的,是参观新农村,回来后,每人还要交一篇文章。 “新农村”,是近来流行的高频词,大家都在讲,我自然耳熟能详,而且,觉得比一般城里人还要多“详”几分。我是知青出身,回城这些年,没断了下乡,甚至还下过外国的乡,看过西方的草垛和粮仓。 有了这些背景,我的菏泽之行,显得底气十足。可是很快,就闹了笑话。我比较重视地图,菏泽地图上有个鄄城,我自以为是,以为那个“鄄”,念“甄”,就跟同伴开玩笑说,古代的冤假错案,都要到这儿来甄别。同伴听得一愣一愣的,没吱声。其实,这个“鄄”,念“倦”,听当地人“倦城”、“倦城”地喊着,我还纳闷,咋有这么个地方? 参观一个奶牛场,见大门用木桩搭起,像水泊山寨一样气派,只是门口地势太低,汪了一摊浊水。人们从车上下来,抽烟,闲聊,等接待者领路。这时,我又想当然,认为该处果然有魅力,参观者如此之多,以致把门槛都踩秃了。不过,你们赚钱之余,总该挑几担土,把水坑填平吧。现在这个样子,客人如何下脚? 正想着,接待者来了,不让我们下脚,让我们重新上车,车就从水坑里哗哗趟过。原来,那坑是故意挖的,盛了消毒水,专门对付车轮,防止疫病侵入。门里边,有中国第一例克隆奶牛的“后裔”,有体重三千多斤的超级奶牛,更有无数虽不著名但也是小性命一条的普通奶牛,菌啊毒啊,若是混进去,不得了。 接下来,访问一个富裕村,只见家家都是三层小楼,器宇轩昂,富丽堂皇,于是激动,感慨,想着怎样取义,赞美新农村。总在外面不算深入,就进了一户细看。楼下马马虎虎,还算干净。以为楼上也一样,上去一看,呆住了,二三楼空空荡荡,遍地尘土。卫生间还算充实,可惜抽水马桶并不抽水,被杂物簇拥,形同虚设。另几户的情形大致相仿,人都到外地经商或打工去了,人少屋多,闲着,徒有其表。 当然,这些可以不写,写楼下,写楼外,写街上的树和标语,写“荷”泽田野的美丽和清新。可是,那“荷”泽,怎么就成了“菏”泽?看布告,也是菏泽,翻报纸,也是菏泽,大惊!多少年了,一直以为是负荷的荷,荷花的荷。临来前甚至想了几个字,打算将来写散文,做标题:《荷花之泽生牡丹》。怎么突然之间,就变成了“菏”?其实,不是突然间,人家一直那么写,偏你一个熟视无睹,自作聪明。 幸亏,只是在心中暗想。 更幸亏,不是官员,无须在题词的大宣纸上表演错误。 菏泽误,是我误菏泽,非菏泽误我。菏泽在鲁西南呆了千年万年,博大,厚重,宽容,想来不会以我误为忤,同样,也不会在意我歌颂与否。 一下子蔫了,觉得没劲。从此,变得沉默,连说表态的话、感谢的话都不好意思。接待方送了几个塑料袋,很沉,装了很多材料,其中有大量数据和典故。打算挑一些引用,以证明临时从脑子里蹦出来的观点。 想一想,放弃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