萝卜相会 丁立梅 |
在朋友家吃饭,饭吃至最后,朋友突然笑眯眯从厨房内端出一道菜,唱喏般报出菜名——萝卜相会来啦。定睛看去,当真的萝卜相会啊,白瓷大碗里,卧着红绿白三色丝,半淹在熬得恰到好处的鱼汤里。红的是胡萝卜,白的是白萝卜,绿的是青萝卜,素净惹眼。一桌人突然食欲大振,筷子汤匙全使上了,一会儿就吃了个碗底朝天。 曾经是吃腻了萝卜的呀。那个时候还小呢,黑色的土地里,好像不长其他,就长萝卜,一大片一大片的,全是胡萝卜。 先是吃它的叶,祖母把它称作胡萝卜缨。吃法挺多,可当菜吃,洗洗切切,用盐卤一下,再滴几滴难得的香油,搅搅拌拌,一家人就着稀饭,一顿能吃掉一大碗。最常见的吃法是,把它切碎了,和在玉米面里煮粥煮饭。最高级的吃法是用它做饺子馅。记得邻居寡嫂,曾用它做馅包过一回饺子,送我家一碗,还没等碗沾上桌呢,就被我们兄妹几个瓜分了。我们喜欢吃的不是里面的馅,而是外面的饺皮,那可是正宗的白面粉做的呀。 冬天,地冻得结结实实的时候,口粮不够吃,就去地里挖胡萝卜。用箩用筐装着,堆在屋角边,尖尖一小堆。一个冬天,全家人就对着它喝萝卜粥了。我弟弟最怕吃,每次吃,都要哭,但哭完,还得吃。因为除了这个,再没别的可吃的了。母亲也很无奈,哄着我们忍一忍,说忍到过年的时候,就有白面馒头吃。于是我们都存了一颗向往的心,像望梅止渴中的那一群士兵,因向往支撑着,竟很快乐地熬过人生最艰难的一段岁月。 后来,我从家里走出来上学,工作,一晃多年过去了,胡萝卜的记忆,早已成隔世的梦似的了。不经意的时候,会想起,想起就有淡淡的酸楚,像细雨丝滑过心间,拉过微凉的一道线,让人低回不已。 一段时期,社会上热炒胡萝卜,说它里面含有丰富的胡萝卜素,有极高的营养价值。这还在其次,最让人动心的是,它具有强大的抗癌功效,被推为抗癌之星。据说日本人特别热衷吃它,胡萝卜一下子变得抢手起来,竟被包装得漂漂亮亮的,走出国门去了。 回乡下母亲家,跟母亲聊起这事,母亲当作笑话听,怎么也不肯信。她一边不停地用菜刀剁着一堆胡萝卜,一边低了头笑说,我们现在都用它喂猪呀。母亲认为好日子就是不用再吃胡萝卜了,只吃纯纯的白米饭。母亲现在做到了,母亲为此感到心满意足。 我却偶尔会怀旧一下,看到菜市场上有萝卜卖,忍不住会买一些回家。青萝卜当水果生吃,胡萝卜我把它切成块,搁在饭锅里蒸。蒸熟了后,是软乎乎一坨橘红,甜津津的。我的孩子不爱吃,说不好吃。我感觉味道也不怎样,但仍会坚持着把一整块吃下去。 有时来了兴致,我也会把白萝卜和胡萝卜切成细细的丝,让它们在骨头汤里相会,用文火细细地煨。然后守着暖暖的灯光,和家人一起喝。那个时候,会有很多滋味涌上心头:爱,温暖,幸福,还有——感恩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