小木屋 曹旭 |
在日本,见得最多的建筑是小木屋。 从东京到横滨,从大阪到京都,从神户到奈良,沿途极目望去,都是一排排小木屋。走进横滨或京都的住宅区,随时都会像春风迷失在巷子里一样,迷失在一大片小木屋的尽头。 日本人家的风景,经常是,小小的院墙,围着小小的栅栏;小小的栅栏里,放着几只小小的花盆;小小的花盆里,开着几朵小小鲜花。绕墙几株袖珍的松树,修理得干干净净,像新剃头,齐刷刷地列在院子的四周。 此时,出墙的,三竿两竿的竹,一枝半枝的花;檐间翠竹相映,小木屋便红绿相间了。 走近小木屋,你会发现,家家庭院,往往不是铁铸的门,而是用木头或竹子编的,那就是柴门。 小木屋与柴门最匹配,柴门永远守住小木屋,拒绝与水泥、钢铁合作。 在风雨面前,水泥老化,铁会生锈,因为风雨把它们视为敌人,摧残它们的时候,一点都不留情,拼命地摇撼,使劲地敲打。 但是,柴门不同。柴门是风雨的朋友,柴门甚至可以像留住朋友一样地留住风雨,可以让风雨在门隙里穿来穿去地做游戏。 走进小木屋的巷子,像走进春天的童话;长长的巷子,有时山重水复,深不见底,有时没有路,又柳暗花明地绕回到原来的地方。 穿出巷子,外面是什么路,什么世界?小巷,常常令人期待。 我喜欢一个人,走在小木屋巷子的深处;喜欢,春天的时候,穿过春风、花树和小木屋,去拜访朋友;乘兴而往,兴尽而返,不去问,哪里才是朋友的小木屋。 一个人行走的时候,四周很安静。简朴、宁静的小巷,可以很随意、从容、一点也不拘束地从一家一家门前走过。此时,远一点,近一点,都没有关系,因为远山近水,柴门花树,赏心悦目;在春的小木屋前穿行,欣赏别人的风景,是最惬意的事情。 寻找朋友的小木屋,有时找到,有时找不到。虽然我认识路,也知道门牌号码,但家家户户,门巷很相似,春风很相似,柴门很相似,因此,我常常会在相似的柴门,相似的春风,相似的花树前迷失方向。 这种时候,很容易敲错门;有几次,门一开,出来一位老太太,或一位小女孩,一看不认识,赶紧说“对不起”,转身就走。后来想出个方法,不去敲门,而在门前咳嗽;朋友听到熟悉的咳嗽声,会出来开门。 经常是,咳嗽声引来一阵狗叫,这才看清,人家门上,贴着一个“犬”字,挂着“猛”,或“猛犬”的恶狗牌,便赶快离开,生怕门里蹿出条大狼狗来。 我不知道,唐代刘长卿家的柴门上,有没有挂“犬”或“猛犬”的恶狗牌?但挂不挂都没有关系,因为木屋是相同的,红红的炉火是相同的,一声近、一声远的犬吠是相同的。假如在风雪的黄昏,在苍山暮色之中,过了积雪的板桥,只要有脚步声,狗一定会咬,门一定会开,人一定会从远方平安地归来。 狗吠使苍山和木屋变远,在京都的木屋,狗一吠,巷子就深了。 日本人以木为美,以朴素为美,以自然为美,小木屋成了传统美学、木造文化的象征;那是刘长卿和许多中国诗人共同参与酿造的东方美学的意境。 春雨潇潇的小木屋,秋风黄叶的小木屋,白雪覆盖的小木屋,有几次,我梦见你的屋顶,升起一片故乡的纸鸢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