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登天的感觉》·万般内疚为了谁 2 岳晓东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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岳晓东 著 我向佳莎解释了如她的室友来求询,我们会怎样帮助她。但在谈话中,我发现佳莎还是总将室友的死与自己的冷漠和粗心扯到一起。例如,当说起室友所面临的学习压力时,佳莎就会自责以前没很好帮助过她。而当说起她的室友在波士顿没有什么朋友时,佳莎又会自责当初没有带她去多认识几个朋友。 这些表现使我产生了进一步的怀疑:室友的死,是否勾起了佳莎以往生活中某些不快经历的回忆,出现了强烈的移情反应。不然事过这么多天,她为什么还在不断地谴责自己呢?于是,我问佳莎:“我发现你对室友的死感到无比的内疚自责,我很钦佩你这种勇于自我批评的精神。但我也怀疑,这次事件是否勾起了你自己以往生活中某些不快的经历?” 听了我的提问,佳莎又低下了头,陷入了长时间的沉默。 她的眉头一动一动的,嘴角一抽一抽的,最后断断续续地说:“我……我有一个表姐……也是在5年前服安眠药自杀的……她在出事前的好几天里,都不跟周围的人讲话,也不跟我讲话……后来,我们是从她留下的遗书里了解到她的死因的。唉,我要是能想到在那几天中多找她说说话,多陪陪她,也许她就不会出事了。我怎么会这么傻呵!” 说完,佳莎又掩面饮泣起来。 我承认他们说的话有道理,但我做不到 这下子,我全明白了。 佳莎对室友之死的过分自责,实际上是在继续悼念表姐的死。由于两者之死的形式雷同,佳莎几乎是在重新体验当初表姐之死所留下的心灵创痛。这正是佳莎一再深责自己未能及时拯救室友逃离死亡的根源所在。难怪佳莎会这样揪住自己不放,实际上,她也是在懊悔当初未能及时察觉表姐的自杀举动。 认清了这一切,我心里感觉轻松了许多。这使我看清了她问题的根源所在,再帮助她也就有方向。我决定将两个人的死连在一起谈。我向佳莎解析道:“你现在这样难过,一定程度上,是你在潜意识中认定表姐之死与你未能及时加以察觉与拯救有关,所以始终摆脱不了自责对你的困扰。而今,室友的自杀,使你在潜意识中重温了当初表姐之死对你的精神折磨,再次陷入自责内疚的深渊当中不能自拔。这都是因为你室友的自杀过程与你表姐的自杀过程有许多雷同之处,你说是不是这个道理?” 佳莎对我的解析一再点头称是,说:“噢,原来是这样的。我以前从来没有这么想过。” 接着,她坦白说:“其实从发现室友自杀的那一刻开始,我就感觉在重新体验表姐之死的痛苦。我一直想把这事告诉你,却又害怕你会嘲笑我不吸取教训,重蹈覆辙。好几次,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。现在说出来这一切,我感到轻松了许多,因为我再也没有什么事瞒着你了。” 我点点头说:“是呀,你现在全都讲开了,也就解脱了许多。而事实上,无论是室友之死,还是表姐之死,你都是个受害者。” “为什么呢?”佳莎问我。 “因为之前你一直把对表姐和室友之死的懊悔之情憋在心里,没彻底讲出来。这给你带来了巨大的心理负担,使你不能坦然地面对你与她们的关系,并在潜意识中把自己当作促使她们走上轻生道路的罪魁祸首,所以你会感到烦躁不安。” 佳莎点点头。 “更重要的是,你这块心病不除,就会永远受它折磨。而且你将来一听说有什么熟人自杀,还会陷入自责的深渊,你信不信?” “嗯,我信,”佳莎说:“其实上次表姐死的时候,我就非常悔恨自己,但我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些痛苦讲出来。我曾好几次与父母谈起此事,可他们总是劝我不要想这么多,也不要再与他人谈论这事了。他们总是说,表姐是自己要死的,与我无关。所以,过去的事情就让它过去吧。人要向前看,不要向后看。” “那你怎么看你父母说的话呢?”我问佳莎。 “我承认他们说的话有道理,但我做不到。” 请扫除埋藏在你心底的“垃圾” 接下去,佳莎给我讲述了她与表姐的特殊关系。 原来,佳莎小时候,父母趁驻外工作之际,留在了西方。这使得佳莎与父母长期分离,一直与表姐同住。表姐大她15岁,待她既似姐姐,又似母亲,关系非同寻常。 表姐的父亲在“二战”期间曾出任纳粹德国傀儡政府中的高官。罗马尼亚解放后,他即被解放阵线处死。这使表姐当年备受刺激和歧视,心情也一直很压抑,所以她梦想移民到美国来,开始新的生活。10年前,表姐终于如愿和佳莎一同移民来到美国。结果,佳莎很快适应了新生活,而表姐却总是不能适应,人也开始变了。 “变得怎么样了?”我插嘴问。 “变得脾气急躁了。以前,表姐对我一向很好,也很耐心。她小时候人很漂亮,曾幻想成为一个明星,但由于舅父的缘故,没人愿意培养她。所以表姐就把全部的梦想都寄托在我身上了,梦想把我培养成像科马内奇那样的体操明星。但我就是不喜欢体操。后来,她又想把我培养成为电影明星,经常带我看各种电影,还给我讲她以前看过的电影,评论其中的演员。表姐还常说,如在罗拍不成电影,就去美国拍。那里有好多电影制片厂,也有好多的机会……” 说着说着,佳莎痛苦地闭上了眼睛,两行热泪滚滚而下。 沉静了片刻后,我开口说:“你对表姐的思念是很深的。” “是呵,让我忘掉表姐是根本不可能的。他们无法理解我与表姐之间的那种深厚感情。表姐死之前那几天,我要是注意到她的异常表现,主动跟她说话,表姐也许就活下来了。而她要是看到我今天能在哈佛大学读书,该有多高兴呵!” “是呵,”我回应说,“你这么思念表姐,却一直没有机会把这份埋藏在心底的思念和悔恨说个透,这是使你这些年来不能平静地面对这段往事的根本原因。” “噢,你指的是什么?”佳莎问我。 “我是说,以前你父母总是让你不要想那么多,要向前看。言外之意,你应该尽快把这段不快的往事忘掉。但它只是一种回避,本质上没有解决问题。你看,这就好比你把一堆发霉的食物扫到地毯底下,表面看来,那堆垃圾是消失了。但事实上,它并没消失,而是藏在地毯下面腐蚀着你的地毯,直到烂掉它的一角,使你蒙受更大损失。而现在,你把当初的精神痛苦都讲了出来,就好比把那堆垃圾从地毯下面清扫出去一样,使它不再来干扰你的情绪,折磨你的心灵。” 佳莎使劲点点头说:“比喻得太贴切了。我对室友之死会有这么强烈的反应,就是因为当初表姐死时,我没能把内心的愧疚与委屈都说出来,理顺其中的关系。现在都说出来了,我真的感觉舒服多啦。” “以前,我总觉得我父母说的话有问题,但我一直说不清问题在哪。今天我明白了,他们只懂得要我尽快忘掉这段痛苦经历,却不懂得如我不把一切谈清楚,就永远无法坦然面对这一事件。”佳莎睁大眼睛说。 “嗯哼。”我点点头。 “所以,我摆脱不了对表姐之死的内疚,一定程度上也是父母造成的,因为他们一直在劝我忘记表姐,这等于在阻扰我宣泄在表姐死后的一肚子委屈,结果使我对这段往事念念不忘,因为我还没有获得心理平衡呐,你说对不对?”佳莎问我。 “你真是该来学心理学了。”我开玩笑地说。 “我迟早会的。”佳莎也笑着答道。她深深地吐了一口气,接着说:“唉,要是人人都懂点心理学就好喽,也不会有那么多烦恼了。”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