大地的眼睛 陈世旭 |
鄱阳湖是我的第二故乡。我曾在那里生活了将近十年。我最宝贵的青春年华是属于它的。它用风暴和洪水、用暖人的阳光和鼓动帆的风,粗暴而又温柔、无情而又宽厚地铸造了我的生命之舟。在那之后,我的关于欢乐与痛苦的最深切的经验,我的最热烈与最阴沉的情感,我的审美理想以及艺术追求的激情和情致,都是同它联系在一起的。 鄱阳湖因鄱阳县得名。作为江西第一大县,建县2000多年间,曾经水运兴旺,商贾如流,樯帆林立。至近代,随着立体交通的逐渐普及,一度失去原有的繁荣。而如今,生态正成为鄱阳县的最大优势:湖泊数量和面积位列全国前茅,是中国湖泊最多最密集的地方;湖生态堪称全球之冠,是世界最大的白鹤和天鹅栖息地,世界生物多样性最丰富的湿地。在生态文明时代,鄱阳依托其所辖之千湖,以人与自然共生共荣为目标,正有声有色、多姿多彩地日益发展成长。 美国作家梭罗在著名的《瓦尔登湖》把湖称作“大地的眼睛”。 令人忧虑的是,保护好这样的“大地的眼睛”,在许多发达的工业社会,似乎正在成为一个亟待解决的问题。 也许正因为这种忧虑,当我重回鄱阳湖区,我是那样强烈地感觉到莫大的惊喜:千湖之县的鄱阳,有着1000只如此澄澈、如此明亮的“大地的眼睛”!58平方公里的内珠湖,水质居然达到直接饮用标准。冬季是天鹅和白鹤的天堂,夏季是白鹭和灰鹭的王国。 很多年前的同乡诗人陶渊明曾经发出“田园将芜,胡不归”的痛切诘问,而我今天想说,故乡纯净如斯,胡不归! 鄱阳湖上的无数岛屿,漂浮在蓝天一样明亮和广阔的湖面,拥有着美丽、成熟、淳朴以及大自然超常宠爱的岛屿,是乡土社会的史书库。站在楼上,四面是粼粼发亮的茫茫湖水,点缀着鹭鸟翻飞的岛子和机船上冒出的袅袅轻烟;楼下,夹在老屋和新墙之间的幽深村巷里,响着当地盲艺人的古老弦子和渔鼓。如果说我曾在城市的生活中一度觉得亲切却陌生、虚荣但似乎不真实,那么现在的情形正好相反,这里的人群陌生却亲切、也许缺少虚荣但真实可信。 一百年前,德国哲学诗人荷尔德林已预感到人类必将重返故里,重返童贞。作为一个哲学命题,还乡就是返回人诗意地栖居的处所。 鄱阳湖是一个精神生命的原点。鄱阳湖是云、水、阳光孕育的诗篇,而我愿是鱼,是鸟,是水柳,是爬满岛屿的霸根草。我将为水的灵魂所吸引,依靠着帆在风云间行走,从路途到心灵,从喧闹到安静,张开双臂,去拥抱自然,去与乡亲交谈,去聆听最质朴也最灵动的语言,去享受最真实的美。是的,我们改变不了生命的长度,但可以改变生命的宽度。 人的内心,永远存在着一个“故乡情结”。那是一种温暖的情感的凝聚,是无尽的梦幻和永久的魅惑。所有的疲惫,都会被故乡的烟火镀亮。对我来说,鄱阳湖远不只是地理意义上的梦境,还同时是文学意义上的梦境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