《梁祝》往事 李定国 |
| ||
| ||
| ||
| ||
|
已诞生半个世纪的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,以委婉动人的音乐形象,展现了一个缠绵悱恻的千古爱情故事。有多少世界著名交响乐团曾演绎过它充满东方韵味的旋律。可以说,在国际上屡屡获奖的《梁祝》是世界乐坛公认的中国管弦乐作品的代表之作。 这些年来,我与孟波、何占豪、陈钢、刘品、丁善德、俞丽拿、曹鹏等与《梁祝》有关的音乐家有很多交往,因此知道《梁祝》诞生、成长的经历及其鲜为人知的小故事。 壹 向国庆献礼 1958年初,孟波由北京调任上海市文化局党委书记兼上海音乐学院党委书记。他上任伊始,就抓音乐创作的民族化、群众化。在其影响下,上音管弦系领导刘品也组织本系学生何占豪、俞丽拿、丁芷诺、沈西蒂、张欣、朱英等,组成“小提琴民族化实验小组”,用中国民族音乐元素改编的《二泉映月》《旱天雷》《步步高》《四季调》《梁祝》弦乐四重奏等许多西洋器乐小品,受到广大群众热烈欢迎,并在上音校园内引起强烈反响。 正在这时,文化部党组书记钱俊瑞来上音视察。在了解了实验小组的情况并听了何占豪创作的弦乐四重奏《梁祝》后说:“外国的乐器,演奏中国的戏曲音调,这是条新路,但音乐可以再美一点。”并希望能继续探索下去。 为了向国庆十周年献礼。上海音协组织著名作曲家创作多部交响作品。其中有丁善德的《长征》、王云阶的《抗日战争》、施永康的《曙光》和吕其明的《红旗颂》。孟波也希望上音的年轻人,尤其是实验小组的成员,也能出部大作品。在否定了《女民兵》《大炼钢铁》的选题后,孟波责成刘品在小《梁祝》的基础上,由实验小组创作一部小提琴协奏曲。 任务自然落到了弦乐四重奏《梁祝》的作者何占豪和他的同伴身上。当时,他们正在温州一带慰问解放军。当得知院领导的意见后,欣喜异常,旋即投入创作。由何占豪、丁芷诺共同构思作品。在尊重群众习惯思维的前提下,采用有鲜明标题的多段体结构,把协奏曲按《梁祝》的故事情节分成草桥结拜、三载同窗、长亭惜别、楼台会、哭灵投坟等段落来写。构思确定后,由何占豪执笔先写“草桥结拜”中的爱情主题,这也是贯穿全曲的第一主题。刘品对何占豪说,《梁祝》四重奏中的爱情主题虽然比较优美,但不够深刻。这次的协奏曲中,一定要在深刻上下功夫。刘先生还鼓励何占豪,你不要以为贝多芬、莫扎特头脑里的音乐是天生的,他们的音乐也是从民间音乐中提炼出来的。正因为刘先生的一番话,何占豪又重新在越剧中寻找新的深情的素材。 从小在越剧氛围中长大的何占豪,有着满肚子的越剧旋律,曾记录过越剧各流派主要演员的唱腔,并对尹派情有独钟。说来也巧,当时上海人民大舞台正在上演尹派越剧《红楼梦》。为了搜集创作素材,何占豪接连几个晚上都去聆听。在那里,他结识了两位纺织女工,她们也是每晚必来,就是为听尹桂芳的“林……妹……妹……呀”那情意笃深的吟腔。这就触动了何占豪的创作灵感,千肠百回的韵律和无限想象的空间。他用具有戏曲风格的演奏手法,在小提琴上反复试奏,终于创作了全曲的核心:《梁祝》爱情主题。多年后,何占豪见了尹桂芳对她说:“我的《梁祝》主旋律是从你那里‘偷’来的,不知你是从哪来的?”尹桂芳笑道:“我演了无数遍贾宝玉,每次都是全身心地投入角色。情之所致,音至所在,是自然的流露,情感的反映。唱腔完全是我创作的。” 首战告捷。何占豪又用他从前写的越剧折子戏《跑驴》中的一段小快板,改编成“同窗三载”的音乐。而“楼台会”则用了越剧《白蛇传》中“断桥回忆”的一段悲切唱腔,“哭灵投坟”及化蝶的音乐是从京剧、苏昆的曲牌中提炼出来的。其间丁善德教授对乐曲的每个段落的构思,及相互间的起承转合都提出了建议和指导。在丁芷诺和几位同学的帮助下,协奏曲的主要旋律很快就完成了,并得到大作曲家丁善德教授的首肯。 贰 成就辉煌 由于实验小组的同学不会大乐队的配器,于是,丁善德就推荐自己的高足——作曲系的四年级学生陈钢。但由于陈钢快毕业了,要赶写毕业作品,没时间,就婉拒了。丁善德对陈钢说,你把《梁祝》完成了,就算你的毕业作品。当年,陈钢的父亲陈歌辛被错划右派,他加盟献礼作品《梁祝》的创作,人们也是议论纷纷。最终,由孟波、丁善德力排众议。 正因为这一明智举措,才成就了日后辉煌的《梁祝》。陈钢对《梁祝》的成功是至关重要、举足轻重的。1959年初,才气横溢的陈钢,对原乐曲重新进行构思,即把故事内容和西方传统的奏鸣曲有机地结合起来,既适应中国听众艺术欣赏的思维习惯,又符合音乐的陈述规律。陈钢除了协奏曲的配器外,对主题音乐的升华、展开,甚至对每个乐段都提出过不少建议。比如“楼台会”,陈钢建议写成复调,用小提琴与大提琴对答,塑造《梁祝》共同倾诉的形象。 经过两个多月的共同努力,由何占豪执笔旋律,陈钢配器的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终于诞生了。何占豪第一个把这首乐曲完整地献给自己的小提琴老师、著名钢琴家赵晓生的父亲赵志华,并请赵老师给此曲配上弓法、指法。后来赵老师对何占豪说:“听了这首优美的乐曲,我几个晚上都没入睡。” 1959年5月4日,《梁祝》在上音大礼堂首次试演。何占豪小提琴独奏,陈钢钢琴伴奏。虽然何占豪和陈钢富有激情韵味的表演,使演出取得成功,但作曲系的师生对此还有许多异议,他们认为此曲调式、调性无大变化,作曲手法平庸,经得起听,却经不起分析、推敲。但钱仁康、谭冰若两教授却对这个新作品表现出满腔热情。他们认为:年轻学生不受条条框框束缚,敢于创新,走自己民族的路,这种精神应当提倡发扬。 当月27日,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首次公演,参加上海市音乐舞蹈会演(即“上海之春”的前身)。由俞丽拿独奏,上音学生管弦乐队协奏,指挥系的四年级学生樊承武指挥。这天,兰心剧场高朋满座,几乎全国各主要文艺团体的领导、指挥和主创人员都到场,《梁祝》也由此走向全国。 当中央乐团首席指挥李德伦拿到该曲的总谱后,却表示了异议,认为此曲不能算作协奏曲,最多算是小品。但作为一个真正的音乐大家,李德伦对《梁祝》的排练,还是投入了十二分的热情。意想不到的是《梁祝》的演出,效果出奇的好。中央乐团巡演所到之处,最受欢迎的节目,竟是《梁祝》。李德伦开始意识到自己过去对《梁祝》的看法有失偏颇。第二年,何占豪到北京参加第17届全国学代会,李德伦携韩中杰、严良堃、秋里及司徒华成、杨秉荪等中央乐团的主管,设宴向何占豪致敬。音乐评论家李凌团长还撰文盛赞《梁祝》。“文革”中,《梁祝》被打成大毒草,但李德伦挺身而出,敢于同江青据理力争,为此他也吃了不少苦头。 上世纪60年代初,周总理、陈毅外长经常陪同外国元首、政府首脑访问上海,在迎宾文艺演出中,周总理常常要点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。有一次,演出结束后,周总理见到俞丽拿,就亲切地询问她的工作、学习情况,并对她说:“《梁祝》的音乐很美,但曲子似乎偏长了一些,不利于它的普及。你回去后,能否与曲作者商量一下,在不影响主题的情况下,改短些。当然,这只是我个人的意见。”周总理还说:“中国的民间音乐很多,也很美,都可以改编成小提琴曲,请作曲家们多动动脑子……” 事后,俞丽拿并没有把周总理的意见转达给何占豪和陈钢。因为她认为:《梁祝》是首奏鸣曲式的作品,有其自身的规律和格式,为了保证作品的完整性,不能随便缩减。不久,周总理又陪外宾来沪聆听了《梁祝》。演奏完毕,周总理看了看表,还是27分钟,没改。晚会结束后,周总理微笑着问俞丽拿:“《梁祝》为什么没变短了?”俞丽拿尴尬地笑而不答,周总理挥挥手说:“看来是我错了……”多少年以后,俞丽拿终于理解了周总理当年讲话精神的深刻。除了在重大演出或音像制品中完整地演奏《梁祝》之外,在其他演出场合,尤其在为工农兵演出时,她会选取协奏曲中几个重要片断,这样的效果竟出奇的好,群众反响热烈。 陈毅副总理对《梁祝》的成功表现出很大的热情。他在陪外宾访问上海的间隙,抽空专门在锦江俱乐部召见何占豪和他实验小组的成员,称赞《梁祝》“是洋为中用,古为今用的一个范例”,还说:“你们不仅要把自己音乐的根牢牢扎在民族沃土之中,还要认真学习西方音乐的经典,来完善我们民族音乐的科学性。” 叁 首次在国外演出 第一个把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介绍到国外首演的是著名指挥家曹鹏。1955年,年近三十的曹鹏被选派到苏联莫斯科音乐学院,随大师列奥·莫列茨维奇学习指挥。按学院惯例,每位学生毕业都要举办作品音乐会。1959年秋,快毕业的曹鹏向老师提出要开一场中国交响乐作品专题音乐会,老师全力支持。 曹鹏首先选择了歌剧《草原之歌》等富有中国少数民族风格的作品。又想到前些日子在报刊上得知,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在国内正声誉鹊起。于是,曹鹏写信给在中央戏剧学院任教的妻子惠玲,要她想方设法,赶快把《梁祝》的总谱寄来。在几经周折后,曹鹏收到了总谱,如获至宝。音乐会主办方,莫斯科广播电台在得知这一情况后,为曹鹏请来了世界顶级的小提琴演奏家——与奥伊斯特拉赫齐名的格里希登。被来自东方如此美妙的旋律所深深吸引的格里希登,为演好《梁祝》在家闭门苦练,茶饭不思,倾注了很大的心血。 曹鹏在研读《梁祝》总谱时发现,协奏曲中所用的几件中国民族乐器中,唯独板鼓在莫斯科没有。于是他打国际长途电话,向孟波求助。但由于当时交通不便捷,板鼓若由上海邮寄到莫斯科,已赶不上排演。无奈,曹鹏只能在莫斯科各处寻觅。功夫不负有心人,最终在莫斯科的博物馆里发现一只板鼓。借来板鼓后,曹鹏就教乐队的打击乐手如何使用,排练得以如期完成。 1960年2月的一个周末,莫斯科交响乐团在曹鹏的指挥下,第一次完成了中国交响乐作品音乐会。无与伦比的《梁祝》征服了莫斯科大剧院内所有的观众。雷鸣般的掌声像潮水般涌来,似乎要把屋顶掀翻。连在场的苏联著名音乐家肖斯塔科维奇、哈恰图良也击节称赞。 肆 结尾的小故事 在“文革”中,《梁祝》和其他优秀的文艺作品一样,都难逃厄运。当年,四川成都在扫“四旧”中,有一位姑娘在大火中抢救了一些老唱片,其中就有一张小提琴协奏曲《梁祝》的密纹胶木唱片。在以后的岁月里,这张唱片一直伴随她的坎坷人生。 新世纪初,何占豪应邀去东北鞍山讲课。此时,抢救唱片的“姑娘”随着无情的岁月,已成为花甲老人,在此定居。她从媒体闻讯后,异常激动,手捧珍藏几十年的心血,要物归原主。两人见面时,紧紧相拥,泪流满面。如今这张唱片就陈列在鞍山名人俱乐部里。 从某种意义上说:《梁祝》其实就珍藏在中国人的心中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