笔底的乡愁 程耀恺 |
去年开春,广东画家澄子来合肥探亲,送我一本书,一幅扇面。书叫《瓷壶里的夏日·光阴的故事》,表面上看,它由文字、图、画组成,实则整本书,可视为一部画集,一本有关“乡愁”的画集。 在我们这个读图时代要说一本书好看,都会说它图文并茂,而澄子的文字与画,不仅相辅相成,而且能够相互转换、相互融会。不像某些画家写散文,文画脱节,或文不够画来凑,往往徒乱人意。无庸违言,有些笔墨,华丽太过,反成了俗物;有些笔墨,朴实无华,作者顺手牵来,信笔布置,居然成了妙笔。用绘画的语言来表达,那便是看似淡彩,反成重笔——文章也好,绘画也罢,文墨,常常也是不以人们的意志为转移的。以平常笔墨,写平常器物,细披则深有情趣,这就是用笔朴素的妙处,当奢侈成为风气,简朴便愈显其可贵了。 作为人类最朴素的情感之一,乡愁,成为一种血脉,代代相传。表述这种感情,余光中借助煽情,来调动读者的情绪,董桥则是独自低徊留恋,满纸烟云,婉如梦中现梦。他留恋什么呢?“精致文化传统”无疑是游子们的思乡神话,值得人们去寻寻觅觅。而没有“背井离乡”之痛的澄子,她的乡愁对象是器物,或者说,器物是她内心深处难平之意的载体。我们知道,文字与音乐,都长于抒发人类的缠绵悱恻之情,可是图像呢?图像如何描绘情感?如何面对人类最朴素最原始的情感——乡愁? 无论作为作家,作为画家,澄子不同寻常之处在于:意在笔先,笔服从于意。那么,什么是澄子的“意”?那便是“带着记忆往前走”。何谓带着记忆往前走?这须要先透视一下“乡愁”的本质。窃以为,乡愁的重心不是“愁”,乡愁之“愁”,是身在物质世界翻滚,心在荒村听雨的一种生活状态,它完全不是“风移人往,境过情留”那么单薄,乡愁的落脚点,不仅仅是对往事与旧物的珍惜与向往,更重要的是以古补今,在乡愁的浸润之下,我们不为托庇而逐风,不屑趋新而赶潮,而是带着记忆往前走。澄子既然为“乡愁”把脉,切中其要害,那么曲尽“乡愁”之妙,便是顺理成章的事了。 旧的器物那么多,一一罗列,通常会失之琐碎,流于平淡,然而,彩碟、泥塑、瓷壶、梳妆盒、青花盖罐、风筝、漆盘、葫芦、铜镜、香包、烟灰缸、十字绣、木偶、藏书票、布老虎……一旦到了澄子的笔下,不仅有了来龙去脉,而且有了悲欢离合。夏天,成了静物里的夏天,叫人怀想;瓷盘,成了见证酸甜苦辣的瓷盘,向读者诉说前世今生;罐子,成了亲切的罐子,让人的思绪,飘落到往年的气氛里;藏书票,成了密码本的藏书票,一摊开,快乐密码就会自动释放;贝壳项链,成了贮存涛声的贝壳项链,只要触摸于指,便能闪现童年捡贝的画面……可以说,澄子的文笔与画笔,以古香古色为底子,营造出来的,却是活色生香的灵动与波俏。 澄子用平常笔墨,简朴语言,把人生旅途中的河东河西,生活海洋里的起伏跌宕,投射到器物里,浓缩到乡愁中。她的笔下,没有名山大川,不朽盛事,也许不能长使英雄泪满巾,然而她涉猎博杂,兴趣广泛,见地独到,姿态横生,她笔下的乡愁,可以以心会之,以神通之,能让我这样的寻常百姓,在满足精神和感情的滋润之后,向她投去真诚的敬慕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