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6．鉴宝

　　这世界上有一种“景观”叫“拥挤”。中国人过春节到超市买年货是一种拥挤，春运更是全国范围的拥挤，还有一种“拥挤”是——鉴宝会，那阵势恰如宋丹丹小品里说的“红旗招展、人山人海、锣鼓喧天、鞭炮齐鸣”，男女老少，手提肩扛，前呼后拥，万头攒动，那个阵势，委实是气象万千、惊天动地的亘古奇观，仰韶文化的彩陶，夏商周的青铜器，红山文化的史前玉器，王羲之的书法，唐伯虎的画卷，宋五大名窑，明代红木家具，清宫造办处的各式秘玩，什么都能有，什么都会有，什么都敢有……

　　这次陵州的鉴宝活动，让成千上万的收藏者常年隐忍、压抑而积聚了极大能量的神经末梢极度地亢奋起来了。“鉴宝”现场设在文化宫广场，因为是双休日，人特别多。上午，苏红旗在广场上看了一会儿热闹，就上葛天寿家来了，他家就在文化宫附近，很近。

　　葛天寿孤身一人，没有婚娶，有时难免寂寞，见苏红旗痴迷瓷器，倒也有心和他说道说道，于是两人渐渐走得近了，老爷子俨然把苏红旗当作了自己的学生。两人一边喝着茶，一边看着电视。“热闹吗？”葛天寿冷不丁冒出一句令苏红旗摸不着头脑的话。

　　“有点滑稽。”苏红旗很快领悟了葛天寿想说的是啥，便说了一句实话。这个时候，电视里出现了这样一个场面：一个持宝人，捧着一把镀金的剑，说是五年前在地摊上捡的大漏，摊主曾告诉他，这是成吉思汗用过的。专家问他这剑在他心里是一个什么价值，那人立刻眉飞色舞地说：800万。专家一怔，问这个数字是怎么来的，他说，他查了，成吉思汗离现在最起码也有800年了，一年一万。专家告诉他，这是新仿的，那人听了，立刻垂头丧气，离开专家的鉴定席。他行至一边，恰好电视台的主持人走上来采访，询问鉴定的情况，他立刻满面春风地说了起来：“专家说，这剑虽然不能确认是成吉思汗用过的，但很珍贵，是国宝级的宝贝，保守估价100万！”两人捧腹大笑。

　　一会儿，葛天寿的神色渐渐肃然起来，他说：“你看看，这么多人，收藏者也好，鉴定家也好，组织者也好，他们中有多少人能离得了‘钱’字？收藏，一旦沾上了‘钱’字，就只剩下躯壳，而没了灵魂，就像一本书，只剩下书皮与书名，而没有内页了，这哪里是什么收藏？这是‘伪收藏’！不求物随己，只求己陪物，这才是收藏的境界，才是收藏的真正意义。”

　　葛天寿说这番话时动了感情，脸都涨得有点红了。

　　下午，仍是海选，电视台继续转播，苏红旗没到葛天寿家来。突然，荧屏上的画面令葛天寿坐不住了——主持人说：“现在的情况有点特殊，一位持宝人有一个请求，因为比较特别的原因，他不能出场，现在请礼仪小姐把他的宝贝拿到专家那里，请专家鉴定……”随着主持人的解说，一位礼仪小姐小心地捧着一个瓶子走了过来，然后将它轻轻放到了一位专家面前……

　　刹那间，葛天寿惊呆了：十五六厘米高，修长的瓶颈，椭圆形的瓶身，雨过天晴般的釉色，凭直觉，这就是一年多前的那个冬日，在古玩街口和他擦肩而过的柴窑瓶子！葛天寿急速出门，朝文化宫广场跑去……

　　孟老板离开文化宫广场时，心情极度沮丧。那天早晨，孟老板花了一万元，从一个青年农民手里买了这个瓶子，凭着多年把玩古瓷的经验，他觉得这是一个老物件，可始终没能弄明白这瓶子是什么时候、什么窑口的。这次市里举办鉴宝活动，孟老板觉得机会来了，这才拿着瓶子来到鉴宝现场。他为人谨慎，为了免除麻烦，没有公开露面，可他做梦也没有想到，这位专家——他可是全国文物界泰斗般的人物，中国收藏家协会、中国博物馆学会、文化部文化市场发展中心艺术品评估委员会、中华民间藏品鉴定委员会，等等，一连串机构里，他都有头衔……他居然会把这瓶子毙了。孟老板的心头充塞着苦涩之感，他提着那个放了瓶的包，脚步沉沉地走着，可他没有注意到身后有人尾随着。

　　一个猎人，为了捕获一头珍稀的猛禽而苦苦追索了无数个日夜，这一次，当这猎物再度出现在眼前时，他禁不住心头狂跳不已——葛天寿现在正是这样的心情……