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莫斯科 范若丁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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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7.我不是右派分子 何妤愣在那里,一时迷糊了,好像没有听到贝瑛在说什么。贝瑛不停地说下去,细微的汗珠给原本红润的脸颊涂上一层血色的油光,脸盘变得有些怪异。虽然有两个人说了几句附和她的话,却说得软弱无力,仍不能把麻木状态的何妤唤回来。 “说吧,何妤。”看到冷了场,童山花只好自己开口催促。“我不知道说什么。”何妤低着头。“怎么到现在还不知道说什么,你学文件怎么学的?”贝瑛冷笑一声。“我不是右派分子!”何妤提高了声音。“现在没有谁说你就是右派分子呀,但是右派思想有没有?资产阶级思想有没有?说出来大家好帮助你呀。”童山花逼视何妤的瞳孔凝层霜,强笑着耐心开导。“我真不知道怎么说。”何妤仰起脸用手托住下巴。“那我提醒你。”贝瑛转动转动脖子,“你先从想走白专道路,要做人上人,要高人一等的思想说起;从看不起干部家庭出身、工人家庭出身的同学说起。这些都是资产阶级思想的反映,是与党提倡的红专道路相对抗的反映,是同无产阶级争夺领导权的反映。” 猛然间,何妤要贝瑛和童山花下工夫苦攻俄语关的那些话在我脑际闪过。说话不留意的何妤,无意间刺伤了贝瑛和童山花的优越感与自尊心。 幼稚的何妤突然笑出声:“我争什么领导权呀?”“严肃!”贝瑛拍了下桌子,“现在还想同党对抗?”“我没有同党对抗。”何妤辩解,“党要我好好学习,我就尽最大努力把功课学好,我常常深夜复习功课,整理笔记,努力去完成祖国交给的学习任务,怎能说是对抗党要走白专道路呢?我认为我走的是红专……” “现在不是给你评功摆好,还红专哪,可笑!”贝瑛轻蔑一笑,又拍下桌子打断何妤,“你说你没有对抗党,你走白专道路不是对抗党吗?你看不起童山花同志,认为自己高人一等,不就是看不起党的领导吗?童山花同志是什么人,是党支部领导,你看不起她就是看不起伟大的中国共产党!你……” 在座的人大都一脸茫然,眼看批判会变成贝瑛的独角戏,童山花想急忙收场,扬手不让贝瑛语无伦次地说下去。“好吧,今天的会先开到这里,我们给何妤时间,让她先写出一个检查。”童山花宣布散会。 吃罢晚饭我刚把碗筷收拾干净,童山花敲门进来。室外风雪很大,我住的疗养区离主楼较远,童山花来这里要走一段路,进屋时头发上满是雪花,我急忙递一条干毛巾给她。她这是第一次到我宿舍来,知道她有话要说,忙给她泡了一杯热茶。我坐到她的对面,看着她用一只骨节很大的长手捂住杯口,觉得怪有趣的。我知道她不会喝这杯茶,她有洁癖,特别是在疗养区。沉默一会,她抬头看着我的眼睛问道:“你感到下午的会开得怎样?”“不好说。我不好妄加评说。”“怎么叫不好说呢,你是党员,在这场关乎党的领导权的斗争中,是不能置身事外的。”“我怎么会置身事外呢。” 童山花没有立即接我的话,眼睛转向四壁饶有兴趣地打量着,慢吞吞说:“那下午你为什么不发言?都知道你是了解何妤的。”“是的,我比较了解她。”“那就应该同贝瑛呼应一下。”“我无法同贝瑛呼应。”我强压激动,“我认为,不管对谁,我们说话都应该实事求是,何况对何妤这样的小同学。贝瑛的发言有些奇怪,何妤在我们中间是最用功读书的一个,是成绩最好的一个,也是最热心帮助同学的一个,怎么就成了走白专道路、出人头地、看不起党的领导了呢?”童山花沉下脸,“郑慎立,你这种想法怕是跟不上形势啦,请你注意同错误的甚或反动的东西划清界限。”童山花还说了一些不知是帮助是开导还是挽救的话,最后起身告别,“好吧,你好好想想,我还要去找别的同学谈谈。” 这种时候,运动发动者是很忙碌的。童山花抓得很紧,早餐时间未过,就催大家到会议室集中。人们陆续坐下,她转转脸找到何妤,问检讨写好没有,何妤点点头。“好吧,大家就先听听何妤的检讨。”何妤打开活页夹念起来。看情形何妤昨晚是认真做了准备,写了十几页纸,念了半个多小时。想不到何妤那么没有政治经验,通篇摆事实讲道理,为自己辩解,把个充满使命感的运动领导者童山花激怒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