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5.莫不是那个女人逼你走的

　　田保长是个正人君子，他自己从不做那偷梁换柱的事。有些实在没办法的事情，是手下人干的，他还常常嘱咐，不要过分，能把那女人稳住就行了。女人究竟是不经吓的。那封假信，莫水蓉说相信就相信了。田保长就说，收手吧。接着就听说了袁朴生收的那个牙医徒弟，居然是个日本人。那个东洋赤佬还鼓动袁朴生去日本教授壶艺呢。田保长一阵高兴。袁朴生去东洋那地方当个壶神倒也不错。

　　田保长决定请袁朴生师徒在古蜀街最有名的东坡酒楼吃一顿饭。这顿饭多少有些为袁朴生壮行的意思。但是等到饭吃完了，袁朴生也没有流露出真要去日本的意思。田保长知道，袁朴生跟普通的壶手不一样，他是有些城府的。不置可否，这就是袁朴生的态度。倒是那个东洋赤佬，稀里哗啦喝得烂醉。一头跪倒在袁朴生面前，哇啦哇啦说了一通日本话，田保长当然听不懂，袁朴生说了一句，起来起来，别跟小孩子似的。袁朴生告诉田保长，古子樱刚才的意思是说，他家乡的陶瓷艺人盼望我去日本教他们壶艺，就像久旱的秧苗盼望甘霖一样。

　　田保长很奇怪：你怎么听得懂东洋话？袁朴生说：早年我在上海，跟日本人打过交道，略知那么一点意思。接下来田保长想说的一句话，好歹被他咽回去了：既然你跟日本人这么有缘，那还不快跟他走？后来，田保长私下里跟古子樱有这么一段对话：问：就为了一把小壶，你要请袁师傅去日本？答：是的，保长大人！问：除了做壶，就没有别的意思了？答：是的，保长大人。问：比如，你就不想给他找个日本媳妇？答：这个……在下没有考虑过。师傅会有他自己的想法。问：哦，哈，那要是你的师傅不肯去日本，你怎么办？答：禀保长大人，若是师傅不肯跟在下去日本，在下会天天给他磕头，毕竟在下救过他的命，师傅最终一定会答应的。

　　田保长很满意。这个东洋赤佬一脚把他心里一扇门给踢开了。他想做却正无计可施的一件事情，古子樱正在给他认认真真地做着呢。让姓袁的走开，眼下没有比这更合适的办法了。古蜀街几千壶手，少了个袁朴生不算什么。就是将来日本人真的把袁朴生当个神仙，给他封个壶神什么的，他也没有意见，只要他滚出古蜀街，越快越好！

　　武小够不赞成袁朴生去东洋。隔着白茫茫的一个大海，去送死啊？武小够说。仗着酒性，他把古子樱逮在窑头上狠狠地骂了一顿：东洋赤佬！怪不得你好好的郎中不做，要跟袁师傅学做壶，你娘的存心是来偷艺的啊！一天到晚贼忒兮兮的样子，好壶被你偷去了多少？还有紫砂泥，装了那么多木箱子，你东洋小日本是啥个鬼地方啊？连泥土也要到我大清国来偷，连一把茶壶都不会做，都是笨猪啊！不要以为你救了袁师傅的命，他就要跟你去东洋那鬼地方……古子樱一声不吭，他只是给武小够不断地鞠躬。现在窑场上的人背地里都骂古子樱是东洋赤佬了。

　　私下里，武小够问袁朴生：莫不是那个女人逼你走的？要不，你就是玩的激将法？袁朴生长长地叹了一口气。武小够只说对了一半。在袁朴生的性格里，除了与生俱来的沉稳，却还有喜欢冒险的芽尖，一旦冒头，就会疯长。我的命，是他救的；没有他便没有今天的袁朴生。他的要求，我不能不答应啊。袁朴生这句发自肺腑的话，把武小够的嘴给堵上了。西门寿一反常态地闭上了他平日里喜欢聒噪的嘴。这段时间他的订单飞快地加厚，价格也水涨船高。有一回喝多了，露出一句带骨头的话：江山是等来的。传到袁朴生耳朵里，他只呵呵一笑。

　　一个无风的傍晚，他去拜访陶半坡先生。平日里他不敢叨扰，但陶先生早先有话，若有大事，尽可找他。眼下这件事太重大了，他需要半坡先生把把脉。半坡老人的宅邸“隐园”，坐落在蜀山南坡的矮松林里。老旧的青石台阶，逶迤而上，迎面有月门，额书“隐园”二字，遒劲苍疏，为半坡老人亲笔；堂前植碧梧，四周列奇石；东墙迭奇垒，满眼水瘦山寒、疏林老石；配之以古藤苍柏，更显委婉屈曲，山旁筑花台，山间北端倚墙筑五边形半亭，亭下有碧潭，清澈照人。鱼翔浅底，悠游自在。据说半坡老人有洁癖，阁前梧石每日令人清洗，秋风坠叶，令童子以针缀仗头挑出，不受点污。一般凡俗之人，谁还敢踏进隐园半步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