公元三世纪某年,晋地大饥,百姓食草咽土(观音土),难果其腹,千里赤地,饿殍遍野。下情辗转上传,终于抵达天听,晋惠帝司马衷闻言惊愕,诧异道:百姓既然没有谷米可以充饥,为什么不以肉代粟,做成肉糜吃呢?《尔雅》训曰:粥之稠者曰糜。仁慈的皇帝不仅希望臣民们和他一样畅享御厨中堆砌的肉山,而且希望他们吃得浓稠一点。众所周知,这便是“何不食肉糜”的出典。后世语文评析,皆痛斥其蠢,以极少数人的想象度量绝大多数人的现实,为“肉食者鄙”又添注脚。但究其实,“仁慈”的晋惠帝不仅智短,更缺大德,全然不解民生民瘼,竟至满嘴胡言。而将一个尸位素餐的白痴推上皇位,直弄得民不聊生,怎一个蠢字了得,这样的历史又何尝不是缺了大德!
食与德,自古迄今,从来密不可分。我们以公帑拉动餐饮、刺激消费的20世纪90年代及其后,分明可见晋惠帝的幽灵正在每一副交错的觥筹间飘荡。试图以少数人的先富,提携多数人共富,是为南辕北辙,也是难以遮蔽司马衷的“仁慈”正策马扬鞭。
一个“德”字,需要以双人部首;少数与多数,两两相对,德性立昭。
很触目的例子,当一瓶茅台被标价上万,乃至数万数十万元,且以此垫高GDP的时候,茅台就不再是酒了,而是一个社会的缺德指数大幅飙升的标识。这个指数投射民间,或可见证于中央电视台曾反复打出的一块字幕:中国人每年在餐桌上浪费的粮食价值高达2000亿元,被倒掉的食物相当于2亿多人一年的口粮……
一个以双人部首的德字,一半单人已废作垃圾倒进阴沟,另一半单人正与孤独大战。
扪心自问,你该属于哪一半?比如,隔夜菜会产生大量亚硝酸盐,甚至致癌。如此堂皇的科学常识会不会动摇你的立场,困惑于每天向阴沟倾倒的究竟是谬误还是德性?
再比如,当某只创新之手高高提起黄金入酒的闸门,公然为吞金好比自杀的训诫松绑,扑鼻而来的市侩味中,是否隐喻着饮酒不妨饮炫、贪杯何如贪财的拜金之弊,已获社会舆论的认同?
武则天的年代,女皇茹素念佛,屡禁杀生。朝廷于是凭一人之癖好绑架天下,颁令“断屠钓”——断绝屠宰和捕钓。一时间猪羊额手、鱼鳖称颂,各地屠夫渔人纷纷失业,官员的生活质量大跌。当朝有位鼎鼎大名的御史大夫叫娄师德,某日,这位相当于当下监察部长级的高官前往陕西公干,吃饭时厨子端上一盘羊肉。娄御史大窘:“皇帝严禁屠杀,怎么会有羊肉?”厨子道:“这只羊是豺咬死的。”娄御史释然,赞曰:“大解事豺”——这条豺狗子太懂事了!瞬间打消顾忌,大快朵颐。厨子又端上一盘刀工上佳的鱼脍,娄师德再次发问。厨子循前例而道:“这条鱼也是豺咬死的。”娄师德愤而斥骂:“你这个智短的家伙,豺能咬死鱼吗?怎么不说是水獭!”厨子慌忙改口:“是水獭,是水獭。”
聪明的中国历史,就这样教会了我们如何平衡食性与德性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