在我的脑海里,母亲骑自行车已成为一道独特的风景:她身姿矫健,轻盈跨档,在蓝天白云,黄花青苗中时隐时现,在农耕小道间飞速前行……
1929年出生的母亲,从18岁就开始骑自行车了,相伴近50年,直到60多岁,才与那辆与她几乎相伴一生的自行车作别……
母亲16岁进“申新纱厂”(解放后的上海国棉二十一厂)工作。她上班路远、交通不便,早中晚三班倒;结婚后还要照顾儿女。于是,省吃俭用买了辆进口男式轻便自行车。
我弟和两个妹妹就曾坐在那辆自行车的小藤椅上,与母亲风雨无阻地同进同出……
上世纪50年代能骑自行车,而且是男式跨档自行车的女性,真可谓凤毛麟角。因为此,爱美的母亲从来不曾穿过裙子。
小时候,我们最陶醉于那一长串“叮铃铃”清脆悦耳的铃音,因为那意味着母亲下班回家了,意味着她可能会带来让人眼馋的糖果、饼干、糕点,甚或是工厂食堂里供应的实心馒头(刀切馒头)。
母亲为人很慷慨,若有村里的玩伴在,她照样会毫不犹豫地请他们共享。逢年过节,为了能够给全家人美美地吃上一顿“大餐”,母亲清晨三四点钟就动身,骑上自行车赶三四十公里,甚至五十多公里路,买回比附近菜市场更便宜的猪肉。
我大约14岁在参加生产队堆秸秆劳动时,不小心从载有2米多高秸秆堆的拖车上掉下来。当我孤单地躺在冰凉的病床上黯然神伤时,迎来的第一位亲人是母亲。母亲刚上完早班就骑着自行车赶了十几公里路来医院看我,给我带来可口的食品和精神安慰。记得她和蔼可亲地抚摸着我的头,对我说,“医生检查下来不严重。”
从我们家到母亲上班的工厂再到医院,然后回家,类似沿三角形环绕。仅从医院到家,她就要骑约40公里路。可想而知,她每天得赶多少路!但母亲却不知劳累地骑着自行车循环往复,天天如此,直至我出院。
至今只要想起这一幕,我总会情不自禁潸然泪下。
我们子女的婚事都是母亲一手操办的。印象最深的是小妹的婚事,那时母亲已退休,除了一点微薄的退休金外再无其他积蓄。怎么办?母亲随后的举动令全家所有人惊叹!
当酷暑来临,母亲在自行车书报架上按上一只内置薄棉被的木箱,每天去批发棒冰雪糕沿街叫卖。事情发生在上世纪80年代初,个体工商户才刚刚起步,“卖棒冰”是被人瞧不起的。但母亲为了子女,她坦然面对别人鄙视的目光,连续数年顶着烈日,骑着自行车早出晚归。硬是积攒了足够的钱把小妹风风光光地嫁了出去。
母亲特别钟情的自行车与她结下了近半个世纪的“情缘”,却也没让她少受罪。到了晚年她才告诉我们,她曾出过四次车祸,而且每次都摔得鼻青眼肿遍体鳞伤,最长的一次在医院里躺了40天!
自行车留下了母亲的回忆,自行车也教给我们——母亲的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