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家的燕子是年年五月到家来的,只差日子,不差月份。它们就像我们家的亲戚,与我们家有个约定,年年相聚,从不失约。燕子来我家的时候是一对,离开我家的时候已是一大家子了。
每当看到它们成群结队地在村口田野上空来回飞翔时,还是孩子的我,总要与伙伴们一起呼喊:“那是我家的燕子,那是我家的燕子。”有时候看到一群燕子落在电线上小憩,我们又会用手指向其中的一对喊着:“那是我家的燕子,那是我家的燕子。”
那时,老家的房子大多是一座一座的三开两进式建筑,坐北朝南,白墙黛瓦;三开并排的房子,东边为东厢房,西边为西厢房,中间那间为客堂,这客堂又称前头屋。前头屋的大门白天始终是开着的。这仿佛就是为南来的燕子留着的。在我家的前头屋里,东墙上有一只燕巢,西墙上也有一只燕巢。依我儿时的认定,东墙上的燕巢是我家的,西墙上的燕巢是邻居家的。印象中,村子里像我家这样的住宅里,客堂的墙上都有燕子巢。
燕子不仅守信,而且很友善。它们不嫌贫爱富。尽管我们村里的人家有富有贫,地位也有尊有卑,但燕子只认房子不认人,从不计较人家的家境好坏,只要谁家敞开大门欢迎的,它们就带着热情与希望去了。燕子的记忆力惊人,它们今年离开了,明年回来时却不会认错门。
燕子一来,家里就像来了客人,叽叽喳喳,热闹起来了。燕子既勤劳又爱整洁干净,一来就忙碌上了。它们像能工巧匠,时而衔来草叶,时而衔来柴秸,时而衔来泥巴,用它们的唾液装饰于原来的旧巢之上,几天工夫,旧巢就修葺一新;之后,它们又衔来稻草、羽毛等将燕巢的内部布置一新。新巢搭成了,就开始下燕蛋,孵小燕子。很快,小燕子孵出来了,每巢五六只。这个时候,客堂里一天到晚,燕爸燕妈叽叽喳喳,小燕子们喳喳叽叽。这叽叽喳喳声,像是在说话,又像是在唱歌。我可以感觉到,燕子一家很快乐,很幸福。我最喜欢看小燕子吃东西的样子:两面墙上燕子巢里的小燕子看见燕爸燕妈飞进来,立刻会伸出细细的脖子张开尖尖的嘴巴出现在燕巢口。燕爸燕妈会将衔在嘴里的小虫子送到小燕子们的嘴里。小燕子就是这样喂大的,就是在这么快乐的氛围中长大的。
在我们老家,是把燕子当作幸运鸟的,燕子是给家里带来好运的。很小的时候,爸爸妈妈就告诉我,燕子是吃害虫的益鸟,要爱护它们。它们到我们家来,我们不能打燕子,不能捅坏燕子巢,不能掏燕子蛋,一颗燕蛋就是一只小燕子。有一次,一只正在学飞的小燕子不慎从巢里掉到地上,我爸爸还专门架了梯子将它捉回巢里。
小燕子长大了,会飞了,燕爸燕妈就带着小燕子们离开我家了。燕子一走,我们家客堂安静了,我的心头却空落落了。刚记事那年,我曾问爸爸妈妈,燕子还来吗?爸爸妈妈告诉我,明年还会来的。我好奇地问,它们认识我家吗?认识呀,爸爸回答。于是,我的心中多了份期盼,多了份思念。果然,第二年的五月,夏收夏种的时节,燕子又回来了。
有一年,我从部队回家探亲,正逢五月,听到客堂里叽叽喳喳的声音,便说,燕子还是那么守约?
今年的五月,我再度踏上了老家那块生我养我的土地。土地还在,但老宅已无,村口已无,村里的那些三开两进的建筑也不见了。我四处张望,八方搜索,空旷的田野上居然也不见了飞翔的燕子。燕子呢?这个季节,南方的燕子应该已经回来了呀。
我环顾空旷的田野,恍然大悟,不是燕子失约,而是我们离开了燕子呐。不是吗?是我们拆掉了村庄,拆走了老房,拆走了燕巢。我家的燕子一定回来过的,只是,它们找不到那个熟悉的村庄了,找不到我的家了,找不到建在我家的那个燕巢了。这是一个飞速发展的时代,故乡在飞速发展中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,故乡原来的模样再也找不到了,故乡里的那些燕巢也没了踪影。我家的燕子也许知道,它们原来的家乔迁了,只能去寻找一个新的地方当作故乡了。可是,这一刻,我的心中汇聚起了浓浓的念想,谁能告诉我,我家的燕子去哪了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