春意若有似无,唏嘘着,薄薄吊在空气里。周六,安福路的咖啡馆好像黎明就开始煮咖啡了,七点敲过推门进去,居然人声鼎沸,春光荡漾,拥堵得需要于人丛中披荆斩棘,比街头的豆浆油条铺子,还热气腾腾。我城一向有诸多细节角落,不声不响静静热闹着,出乎俗人们的意表,关于这一点,我始终是深切喜欢的。
座上八成男女,穿着运动装,女子无论老幼,人人一条珠圆玉润的瑜伽裤,从前,女子最好的伴侣是钻石,自从有了瑜伽裤,女子最好的伴侣改成了瑜伽裤。男人亦颇整齐,大多手势粗犷地提携着一至两个婴儿,大人小人,个个目光炯炯精气十足,一副闻鸡起舞的雄赳赳。
老友于微信里道歉,说要迟到一歇歇,便掏出《儒林外史》随便翻翻,中国的老书,有一点至好,随便从哪里翻起,无不喷香可口。三十一回,韦四太爷到杜少卿府上吃酒,杜少爷竭力劝酒,说是要尽醉才好。韦四太爷这个酒客倒是不客气,跟主人家讲,你这肴馔是精极的了,只是这酒是市买来的,身份有限。府上有一坛酒,今年该有八九年了,想是收着还在?杜少爷赶紧叫老仆来问,说是有一坛酒,埋在第七进房子后一间小屋里,这酒是二斗糯米做出来的二十斤酿,又兑了二十斤烧酒,一点水也不掺,埋在地下足足有九年七个月了。这酒醉得死人的,弄出来少爷不要吃。第二日吃过早饭,弄了酒出来,打开来,透鼻香。韦四太爷吩咐去市上买了十斤新酒,兑在一起,叫烧许多红炭,堆在桂花树边,过一顿饭时,渐渐热了,又备得一席新鲜菜,杜少爷吩咐取出一个金杯子,四个玉杯,坛子里舀出酒来吃。韦四太爷,吃一杯,赞一杯,说道好酒,吃了半日。这种人间富贵,岁月雍容,我辈蓬头垢面,是比不得的了。
等我看完这一篇,老友刚好扑进来,一身风尘仆仆的棒球帽运动装,人家亿万富翁,平日里道貌岸然西装翩翩,今日一大清早穿得这样清新喜悦,害我爆笑了两句。坐下来没有十年陈的家酿好酒吃,只好随便吃两杯通俗易懂的拿铁,暖身话题自然是热辣滚烫的区块链,亿万富翁翻翻白眼,侬懂?我还没搞懂。呵呵,darling,人不进步,天诛地灭。
然后递过来一个纸袋子,给你的,河豚鱼干,好东西,烧红烧肉。河豚鱼干煮红烧肉,中国人真是深谙饮食的一种人,好东西彼此的渗透纠缠,升华出别一种风致嫣然来,柔腻,腴美,复杂,灵润,吃这种食物,令人仿佛踏风而立,灵魂飘举。金岳霖那个哲学男讲的,我喜欢夹杂在别的东西里的甜,诸如此类。写到此地,忽然百转愁肠,极想吃一枚玲珑的一口酥。
咖啡吃完,与老友晃了一会儿在春光里,至东湖路分道扬镳。拎着三条河豚鱼干,darling,谁款款,与从容?