孩提时,爱吃瓠子揣圆子,母亲便每年抿上一畦瓠子,瓠子花像早春的集市,热闹繁忙,有俗世的温情。一些瓠子花开着开着,却蔫了。母亲说,那些蔫的是谎花,只开花,不能结瓜。一个谎字,道出了花的宿命。
谎花一词,足以让人感到方言的幽默与魅力,书上写的“谎花”是“植株的雄性花,不结果的花”。造化弄人也弄物品,大自然充满了诸多无可奈何之事。词典里解释得专业、深奥,不太好懂。老百姓造的词:谎花,浅白、明了,用现在时髦的话讲,很接地气儿。
后来大了,书读得多了,愈发觉得谎花一词的可爱——未脱孩童稚气的可爱,有人情味呢。谎花着实是虚晃一招的花,花开了,就是美学上说,谎花,把花比附成人的品格,叫移情;文学上讲,谎花,把抽象化为具体,叫比喻。谎花里隐藏着老百姓善意的嗔怪。“种瓜得瓜、种豆得豆”,光开花,不结果——想干什么?是不受人待见的。英语把“善意的谎言”呼为white lie,那么可以说,谎花的谎也是善意的,至少不是故意的,也算是一种white lie。
萧红的《呼兰河传》,最动容的一个句子,“黄瓜愿意开一个谎花,就开一个谎花;愿意结一个黄瓜,就结一个黄瓜。如是都不愿意,就一个花不开,一个瓜不结,也没人问它。”从萧红率性的文字中,我却读出了悲悯。而贾平凹的《极花》关注的是“拐卖妇女”问题,老贾在后记中心情悲郁地叙说创作缘由,敲出了“谁理会窝在农村的那些男人在残山剩水中的瓜蔓上,成了一层开着的不结瓜的谎花”。我体会到了主人公命运的蹇劣。
谎花,又被两位作家“创造性转化”,附上了新的涵义。
不管怎样,如果抛弃功利色彩,花是没有高下之分的,花与花之间是平等的。王维《辛夷坞》道:“木末芙蓉花,山中发红萼。涧户寂无人,纷纷开且落。”“纷纷开且落”的花,或许就是那进入审美境界的谎花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