陈蝶衣客厅里的纸蝴蝶 淳 子 |
淳 子 听说要去粉岭探望陈蝶衣,香港的朋友都说,粉岭啊,很远呢! 七兜八转,终于到粉岭。按铃,进得客厅,陈蝶衣正坐在临窗的沙发上读书。见有客人来,就往里面走。夫人道:“勿要走,找你的。上海陈钢先生托人来看你了。” 陈蝶衣耳背,夫人建议用纸笔对谈。 我写:“有资料称:陈歌辛是歌圣,你是词圣。” 陈蝶衣拿起放大镜,看了这行字,嘴角略微一抽,想说什么的,没说,只不置可否地嘿嘿了两声。 夫人一旁道:“伊勿在乎名气的,你说好就好,你说不好就不好,从来不去辩解的。” 问起对上海百代唱片公司的记忆。 他道:“录了好多好多歌曲,比较流行的是《凤凰于飞》,和陈歌辛合作。写了很多有名的曲子。歌星呢,周璇是最出名的了,唱的歌也最多。那个时候除了写歌还写很多的剧本。拍戏之余也经常和周璇见面的。在国际饭店十四楼喝咖啡。周璇很朴素,在上海的时候也不怎么打扮的,没什么明星的作风。还有姚莉、张露。姚莉、张露都在香港,还有白光和李香兰。” 40年代上海,陈蝶衣是报人,在福州路大众华旅馆底楼开了一家同名咖啡馆,在那里写书写歌词。福州路上书店多,文人也多,就常有同好者来这里喝咖啡聊天。现在的夫人梁佩琼当时是咖啡馆里的会计,日久生情,结为夫妻。 柯灵先生主持的《万象》杂志也在福州路上,陈蝶衣经常在那里发表对文学的见地。1944年12月,张爱玲小说《倾城之恋》搬上舞台,陈蝶衣与导演桑弧观看了头场演出。那一晚,天特别的冷,戏园子里没有暖气,裹着大衣,也还是冷。回家的路上,踩在了冰块上,还摔了一跤。顾不得疗伤,连夜灯下赶写文章,题目为《倾城之恋》赞,发表《力报》上。 这就问到了张爱玲。陈蝶衣与张爱玲都是在1952年来香港的。 陈蝶衣拿放大镜在这个问题上看了很久,道:“张爱玲?不晓得到哪里去了。出远门了。” 因说到我在电台的节目叫《淳子咖啡馆》。陈蝶衣接口道:“格兰咖啡馆我差不多每天都去的。” 夫人纠正:“《淳子咖啡馆》”。 陈蝶衣还是:“格兰咖啡馆”。 夫人赶紧解释: “我们刚刚到香港的时候,很困难,找不到事情做。后来百代公司晓得我们到了香港,找到我们。陈蝶衣和姚莉的哥哥姚敏天天到尖沙咀的格兰咖啡馆即兴创作。那个时候大家都是穷光蛋啊,没钱的,就用报纸来写歌的,正正式式的歌谱没有的。现在人家问我们借歌谱,没有的,一张都没有。那个时候的格兰咖啡馆都是一些电影圈人士聚会的地方,大家都没有写字间,相约了在咖啡馆里碰头。写一首歌大概二十元钱,算不错了。所以他对格兰咖啡馆印象特别深刻。” 夫人拿得相册出来,一页一页看过去。上世纪80年代看到全家福,陈蝶衣手指着上海交响乐团的指挥陈燮阳道:“他是我的大儿子陈燮阳。”语气里充满了自豪。 问:“想念上海吗?” 答:“以前的事情不记得了。上海小笼包子还记得的。” 陈蝶衣老小孩子一样,脸颊粉红色,无邪的笑意含在嘴角边。 夫人看着,不知是喜还是悲,一半嗔怪一半心疼道:“你看看他一百岁像吗?九月份足一百岁了。现在有点糊涂了。喜欢的东西都不舍得扔。他从来不虚荣的。上次陈燮阳一个朋友来看他,回去以后说你爸爸没一样东西值钱的。不抽烟不喝酒,来了香港几十年了,沙田什么的地方都没去过,海洋公园也没去过的。每天去麦当劳2次,看报纸,喝咖啡。回家吃粥。生活很简单的。” 这样说着,就指着家里一摞一摞的塑料小凳子:“看,这些东西,都是外地来的人到香港讨生活,摆地摊卖,陈蝶衣心软,觉得他们作孽,就去买。每天去买。我们家快变成地摊了。” 知道夫人在数落自己,陈蝶衣乖巧在一旁。 提议拍照。 陈蝶衣拉我们到一壁墙前。墙上一幅字,上书“蝶巢”二字,落款张大千。 这才注意到,客厅的桌子上,放了一排的纸蝴蝶,绚烂得不得了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