补碗匠、贳器店、篾竹担及其他 薛理勇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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◆ 薛理勇 “三百六十行,行行出状元”是中国的一句老古话。“三百六十”只是一个约数,表示很多很多。上海是一个人口众多的大城市,城市给人们提供了更宽的求业、谋生的空间和机会。我的相册里保存着几张旧上海“三百六十行”的照片,有的行业早已消失了,更多的行业至今仍在,不过,他们的经营方式已发生了很大的变化…… 壹 江西人补碗 ——自顾自 中国是产瓷大国,人们日常生活使用的器皿中,瓷器占了很大的比例。瓷器也是易碎品,一只瓷碗稍不留神跌到地上,轻则裂成二爿,重则粉身碎骨。于是上海街头就出现了专门修补瓷器的行业,叫作“补碗”。江西景德镇是瓷都,几乎50%以上的人从事制瓷或与瓷器相关的行当,于是“补碗”也成了江西老表的专利。旧上海有数以百计的补碗担穿梭在上海的大街小巷,市民们只要花几文小钱,补碗匠就可以使你“破碗重圆”。清末出版的《沪江商业市景词·钉碗》中讲: 钢钻钉碗唤门前, 小巧铜襻密搭连。 修补完成无漏泄, 藉资糊口巷中穿。 补碗匠使用一支锋利而坚硬的金刚钻头,在瓷器分裂的边缘钻出几只小孔;用粗铜丝敲扁后制成骑缝钉(有点像今日使用的订书钉);在钻好的孔里填上粘胶,再将骑缝钉钉进孔里,碗就补好了。 实际上,日常使用的瓷质器皿价格并不贵,但是,补碗的价钱要比买一只新碗便宜得多,所以,贫穷而善精打细算的家庭主妇会将破碗保藏起来,等补碗匠来补碗。大约到了上世纪60年代中期,人们的收入逐渐提高,要补碗的人也逐渐少了,补碗这一行业也在上海消失了。不过,在北方话中留下了“没有金刚钻,别揽瓷器活”的谚语,而在上海也留下了“江西人补碗——自顾自”的俗话。原来,金刚钻在瓷器上钻孔时会发出“吱固、吱固”的响声,“吱固、吱固”与上海方言“自顾自”谐音。 贰 承办婚丧的“贳器店” 《沪江商业市景词·贳器店》中讲: 婚丧喜庆爱堂皇,唤得专门贳器装。 任尔安排何品级,不难富可敌侯王。 对如今的青年们来讲,“贳器店”一定是一个十分陌生的名词。“贳”是出租、出借的意思,“贳器店”就是出租器物的店铺。结婚和死亡是人一生中必定会遇上的两件大事,所以人们又特别注重婚礼和丧仪,除了遵守规定的礼制外,当然也要大办婚宴和豆宴。突然之间有数以百计的人来贺喜或奔丧,家里日常使用的桌子、凳子、日用器皿就不够用了,于是贳器店应运而生。 上海是个大城市,贳器业也很发达。以前,上海饭店的规模不大,只有为数不多的大饭店才有能力接待“红白喜事”,大多数的婚宴和豆宴只能在自己家里,再暂借邻居的房间举办。临时需要的炉灶、桌面、日用器皿可以向分散在附近的贳器店租借。“大姑娘坐花轿——头一回”,传统的“明婚正娶”的合法婚姻,男家必须雇花轿到女家迎娶新娘,于是,规模稍大的贳器店还配备花轿并提供专业化的“司仪”服务。“任尔安排何品级,不难富可敌侯王”,上海是一个商业化程度极高的城市,只要你肯花钱,贳器店可以为你操办一切,并保证使你满意。 盛宣怀是李鸿章的幕僚,中国洋务运动的先驱,清末任大清邮传部尚书。1916年盛宣怀在上海斜桥寓所(即今南京西路成都路一带)逝世,其家族出资30万两为他举办丧礼。当时大清已经灭亡,龙已不再是皇帝专用的图案,盛氏家族委托上海物华号贳器铺定制了一部64人抬的龙身灵车及其他礼器,公共租界公部局还特许扶灵的仪仗在租界通行。这是上海有史以来规模最大的出丧,被叫作“盛宣怀大出丧”,时人作《上海竹枝词·盛杏荪出丧》: 丧仪绚烂满长街,今古中西一列排。 经费宽筹三十万,破天荒是盛宣怀。 上海的贳器业于1956年后全部结束。不过,如今估计有一千家的“婚庆公司”或“礼仪公司”,实际上是原来贳器店的变种。 叁 走街穿巷的篾竹担 竹子原产和盛产于热带和亚热带的亚洲和美洲,中国是世界上主要的竹子产地。中国的竹制品也十分繁多,在家具和日常使用的器具中有竹凳、竹椅、竹床、竹榻、竹席、竹扁担、竹筛、饭箩、淘箩、竹篮等。可以讲,在塑料制品出现之前,上海的家家户户都会有不少竹子制品,而最多的也许就是竹篮、淘箩之类,当然上海也有许多竹制品作坊。南市东门外有一条叫作“篾竹弄”的小路,据说,以前这里是上海最大的竹器市场。 1910年上海出版《图画日报·营业写真·做饭箩》的配画诗写得有趣: 劈细篾练做饭箩,大箩足盛饭一锅。 小箩亦容数十碗,装饭似比饭桶多。 乃知饭桶真无用,若用饭箩何用桶。 莫怪无用之人称饭桶, 不但只能装饭真惶恐。 饭箩是盛饭的容器,饭煮熟后装入饭箩里。大的饭箩可盛几十斤米做的饭,小的也可以盛几斤米做的饭。饭箩大多是工厂码头使用,家庭使用得最多的是菜篮、饭篮、淘箩之类的竹制品。竹制品使用久了会损坏,尤其是菜篮、淘箩之类的常用品,于是,昔日的上海滩就有数以百计的篾竹匠,挑着竹担走街穿巷,以修补竹器为生。修一只淘箩的价钱大概只有买一只淘箩的五分之一到三分之一,用户花不多的钱得到一只“修旧如新”的淘箩,而篾竹匠也藉此谋生。 应该从上世纪六七十年代起,许多日用竹制品逐渐被塑料制品替代,竹器铺和篾竹担逐渐在上海消失,人们也许只能在某些旅游景点寻觅到篾竹担的影子。 肆 齐心协力“推桥头” “推桥头”也是旧上海的三百六十行中的一行,而如今,也许只有上了年岁的人还记得“推桥头”这一行当。 苏州河是横贯上海市区的最大的河流,把上海市区分割为“浜北”和“浜南”。苏州河上有许多桥,沟通两岸的交通。以前,苏州河是苏浙进出上海的主要航道,为了确保航运,苏州河的桥建得较高,而上海市区的土地十分紧张,苏州河上桥的引桥又相对稍短,所以苏州河上的桥都较陡,这给车辆上下桥增添了许多困难,于是出现了一种“推桥头”的职业。 浜南的十六铺一带是上海主要的码头区,近海和苏浙一带的货船大多停靠在这里,货物上岸后再分散到各市场,人力货车大多经乍浦路桥运往浜北,而乍浦路桥又是苏州河上最陡的桥,没有人相帮,重车几乎是无法过桥的,于是一有货车出现,就有人蜂拥而上,帮助推货车上桥,车主随即支付几个小钱。 在上世纪二三十年代,黄包车还是上海主要的代步工具,黄包车过桥也十分吃力,于是又有一帮帮助黄包车过桥的流丐。1936年出版郁慕侠著《上海鳞爪·拉一把》中讲: 人们坐了人力车经过苏州河一带的盆汤弄桥、天后宫桥、老闸桥、垃圾桥,车子刚上桥堍,常有蓬首垢面的乞丐一手握住车杠,口里嚷道:“拉一把。”等到拉到桥面,他就伸开五指索钱,并道:“老板,一只铜板小意思。”唠唠叨叨,絮聒不休,倘不给铜板,他又撅着嘴叽咕而去;如系女流,不给他钱常常破口谩骂,出言污人。他们有壮丐,有小丐,还有女丐,每天早晨七时起至晚上一时止为他们规定的工作时间。 解放后,“推桥头”的流民或被遣返回乡,或被另行安置工作。大约到了60年代后,“推桥头”者基本消失了,这可真苦了人力车运输工人,重车无法上桥,他们只得央求路过的行人帮忙。好在解放后的市民“觉悟”较高,只要你的车辆或货物不太脏,大多数市民会鼎力相助,帮助“推桥头”的。而如今,机动车基本上替代了人力车,在上海已很难见到“推桥头”了。 伍 马路上的“吃食担” 清末出版的《沪江商业市景词·各式点心担》中咏: 腐浆索粉及藜羹,尽是肩挑唤卖声。 更有锅炉油灼物,纷纷小本共营生。 在中国的三百六十行中,走街穿巷的流动摊贩可以称得上最多的行当,而这种摊贩在三百六十行中占了多少行,谁也讲不清楚。 上海街头的点心担旧时被叫作“吃食担”“小吃摊”等名,供应的品种有面条、馄饨、豆浆、糖粥、鸡鸭血汤,估计在百种之多。小吃摊的投资成本低,操作方便,是许多初来上海求业者的首选,分散在大街小巷的小吃摊也为方便市民生活,丰富城市文化起了一定的作用。 这是一张拍于上世纪30年代的上海街景,是一主营油豆腐细粉汤和排骨年糕的小吃摊。担子左边是一口炭炉,高出的筒状物是烟囱,右边的担子存放食物的半成品及餐具,担子上挂着的三只铁丝制笊篱是用来烫食品的。 如今,上海街头的小吃摊依旧“繁华”,但这样的油豆腐细粉担是看不见了。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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