武夷恋歌 曹旭 |
武夷山,竹筏,移动在青山里;两岸,山如画屏,水似裙带,风景绝美。隐隐的渔歌,像嫁衣裳,把山水缝合在一起。筏平稳的时候,船工开始给我们讲武夷山水的恋歌。 “你们看到了什么?”船工指着青山问。“山啊。山啊。”我们齐声回答。“不。”船工说:“你们看到的,不是山,不是水,是一个个站着、卧着、跪着、拥抱着、悲伤着、恋爱着的人。” 我们都笑了,没有人相信。 但船工认真地说:“武夷山的每一座山、每一条水都是人变的。山是男人变的,水是女人变的;山是砍柴的小伙子,水是渔家的姑娘。山和山之间是兄弟,水和水之间是姊妹。”果然我听到,山水之间,雾一般环绕着他们深情的歌声。 船工指着两座驶近了的山峰说:“这是一个富家小姐,看中穷小伙子。富家不同意这门亲事,他们就私奔,来到这荒蛮、没有人烟的地方,结成婚姻,变成两座山,绕着河流,可以洗头发。” 也许,山、水真的在恋爱着,它们的爱情故事不对人说,全部沉默在心里;今生今世,就这样依偎着,相拥着,千年如同一刻,永远觉得太短暂。 真的,每一座山都昂着头,每一条水都缠着腰;随着山峦起伏,水流曲折,许多优美的故事,如泣如诉,船工说也说不完,听得我们渐渐地入迷了。 有人开始问:“这种山水爱情,是从什么时候开始的呢?既然山水不说话,他们的爱情故事,又是谁流传开的呢?”船工说:“不知道。没有人知道。”船工又说:“山水恋爱,是祖祖辈辈、世世代代的事情。在我们筏子到来以前,他们就爱上了;在我们的筏子走了以后,他们仍然相爱着。” 忽然起了一阵迷朦的雾,东风飘来飒飒小雨,让人觉得,山水之间,自有一种神灵在。拍着山的水,轻轻地吻着山的前额;山不动,任她吻。山的额头,还像砍柴的小伙子那样,长满了青草;水细细的波纹,还是渔家姑娘深情的歌。 船工一边说,一边唱:“破锅也有破锅盖,和尚自有尼姑爱。” 感动人的,不仅是悲伤的曲调和船工沙哑的嗓音,还有对卑微者爱情的同情,让人想起寺庙、佛门的森严,和尚、尼姑之间日夜相思的痛苦。 其实,除了武夷山,天下的山水,如长江出峡的水,不也一样吗?那些拉纤、撑篙的船工,像水鸟一样昼行夜宿,当他们每过巴东,每过巫峡的时候,不是比郦道元更早地听到“巴东三峡巫峡长,猿鸣三声泪沾裳”的悲歌吗? 猿鸣三声,那是猿在悲伤?不是猿在悲伤,是自己在悲伤。 那一些长长的清戾的调子,充满了纤夫、船工的苦难,不幸的身世,压抑的爱情,在弥漫着清霜的早晨,迎着风,听着猿声,想着心事。此时,所有的船歌、筏歌、山歌,都在诉说他们自己,表达他们自己。此时的泪,便如撑船的篙,一提出水面,便滴滴沉入江底。 山区的穷人,一辈子讨不到老婆,永远得不到爱情。极度失望的他们,宁可变成山,变成水,宁可沉默一辈子,寂寞一辈子,像青山绿水那样恋爱着、相守着,相濡以沫,千秋万代,永不相渝。 武夷山水恋歌——是得不到爱情的穷人的恋歌——绝望的恋歌——永恒的恋歌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