◆ 吴笛

　　我去一位初中小朋友家家教已快一年了，可从没见到过她的爸爸。是不是单亲家庭？我有一种莫名的联想与同情。那天去家教，第一次看到小朋友的爸爸，他回家，然后打开女儿的房间门看了一看，朝我点点头，又关上门。这样一个动作，想来很平常，却使我久久不能平静。我昨天特别地高兴，甚至于睡不着觉地高兴。我终于能确定这个小朋友也是个幸福的小朋友。一直都没敢问她的爸爸为什么从来见不到，是我多虑了。

　　那是一个洋溢着父爱的动作，在我看来。不知道为什么昨天突然感情这么丰富。我问，是你爸爸？她说是啊，脸上带着一股理所当然的不屑。大概平常的我也是这个样子的不屑吧。我问完这句话就收到爸爸的短消息说来接我，已经到楼下了。那个时候我哭了，我也不知道是怎么了，就是控制不住地想哭。就是觉得自己太幸福了，我也有这样好的爸爸，爸爸每次回家来的时候也会先到我的房间看一看。我不知道怎样来表达我的幸福的感觉，我想永远抓住这种感觉不放。但是，我又很害怕，我怕这种感觉一下子就没有了，在没有预兆的时候突然消失，像爸爸平常抽的烟一样。

　　后来我擦干眼泪蹦蹦跳跳地上了爸爸的车，我看着爸爸，爸爸没有看我，他什么也没有说，启动了车子。我想，我应该怎样来对爸爸表达一下。但是我什么也没有说什么也没有做，就像平常一样的。

　　到家以后，我看到妈妈给我洗好的草莓。她中午说我都是大学生了以后再也不给我洗草莓，我就说那我也不给你泡咖啡。结果中午我就没有给她泡咖啡。但是现在妈妈帮我把草莓洗好了。

　　我在吃饭的时候跟爸爸妈妈说，我今天特别高兴。他们说，真难得，为什么啊。我说，因为我看到小朋友的爸爸了。他们很奇怪。说，真是小孩子，这也值得“特别高兴”？不过我觉得昨天他们都因为我的特别高兴而特别高兴。

　　晚上我在搞文艺部的一个文件，搞到很晚，因为我以为今天不会有时间开电脑了，而回到学校又没有办法上网，就没办法把搞好的文件发掉了。于是搞到了很晚。爸爸来催了好几次，从空调间的被窝里钻出来跑到书房里说，明天要早起，你怎么还不睡觉啊。催了好几次。我说，你怎么那么烦啊。然后爸爸就不再来催了。我现在很后悔，其实之前我就知道不应该说，但是就是脱口而出了。爸爸现在大概已经把这件事情忘记了，不过我想，我大概要记一辈子。我不想记住这些东西，记起来总是伤感，总是觉得不应该，总是后悔，发现和爸爸妈妈在一起的时间太少。我现在自己的学费生活费都自己来付，不要爸爸妈妈再给我花钱了，但这就不是钱的问题，谁都知道不是钱的问题。可我不知道再应该怎么做。有些话总是说不出口的。

　　还是昨天，去家教前爸爸陪我去买裤子。挑完裤子我就跟爸爸说，付钱。爸爸说，咦，不是你自己付吗？我说，爸爸你是小气鬼，帮我买条裤子都不肯。爸爸说，不是的，我以为是你自己付的，你要我帮你买么我当然就帮你买。经济独立本来就是你自己提出来的，有时候帮你付你不是还不要的吗？回到车子里我准备把钱还给爸爸，以表示我确实经济独立了，才发现根本没带够钱，我本能地认为跟爸爸出来买东西是不要花钱的。只要挽着爸爸的手臂就什么都不用愁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