棋逢对手 何菲 |
他是上海男人。她是上海美眉。他和她常在唐韵茶坊下围棋。通常在上午。衡山路的白天其实比喧闹的夜晚可爱得多。夜晚它是MISS SEX,充满了面目模糊衣着鲜美的人,爱莫名其妙地粘着它。也许粘着它,就意味着进入了这个城市的准主流社会。 所以夜晚他和她总是懒得去接触它。不过在人迹罕至的上午,他和她倒常去吃早餐,下棋,逛逛卖公仔的小店,在梧桐树下不紧不慢地走走。 这些年,生意和她是他生活的两个重大板块,不过对于他来说,生意永远不用那么急,也犯不着凡事亲力亲为。倒是她,值得花工夫来体会和爱护。上海男人对于轻重缓急都有独到的判断标准。所以一个稍有质地的男人总是有能力把事情安排得有条不紊,懂得把工作生活化,而永远不会把生活工作化。这是上海人血液里潜藏的天分。工作生活化,工作往往会出彩,而生活工作化,生活却容易变得一团糟。在工作狂和偏执狂中,罕有上海男人。 唐韵的上午很安静。这个不规则的房子,有点洞府的感觉。他第一次来,就受用于这种感觉。 他和她下棋总是选择在一个有很高的玻璃天棚的区域。两杯龙井,两碟水果,两人就开始对弈。他和她的棋路不一样。她喜欢大块圈地,他习惯贴身围剿,她棋路妖冶,他棋路平缓,却往往在棋到终盘前,突显其重大用心。 她常常占据中原看似广袤的腹地,而他最善于对付情势复杂的边陲死角。唐韵的沏茶小姐,总是看见彼时彼刻仅有的两个客人中,男人在战到一刻钟时,下意识地抽出一支烟,开始吞云吐雾。 不过他俩的共同之处是:知道哪里可以长驱直入,哪里应该点到为止,哪里不妨留有余韵,哪里最好吃干抹净。所以棋面都看来行云流水。却不知,黑子和白子,在迷离缠绕的交战中,总是隐藏着沉郁的表达,像平静的深海,惊涛骇浪只在海底发生。 有时,她觉得他俩是两颗在唐朝时失散的棋子,在数世前的一场战役中彼此救赎。而今生得以棋逢对手,惺惺相惜。力量之强悍使他俩即使曾身陷离愿望和奇迹最远的角度,也依然不曾乱了方寸,移了意志。终以微尘般的生命和勇敢的心,在此岸开出了倔强的花来。就像唐韵的围棋,永远没有死棋,走着走着,偏就活过了来。 有次下棋时中途如厕,回来时他大笑。他问她有没有发现洗手间里一个很有趣的现象:男用的门上写着“听雨轩”,女用的门上写着“涌泉阁”,好登对。听后,她一想,狂笑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