祖父祖母都已过耄耋之年，已是“老来伴”、颐养天年的年纪了，却不想近日二老间突然起了一阵风波。原因很简单——祖父的初恋情人从北京回沪访旧了。

　　这老皇历要翻到70来年前了。当时求学中的祖父曾帮工于同乡在沪经营的店里，青春萌动，遂与雇主之女互生情愫，并谋订终身。奈何此女家中以门户不当为由，横加阻挠，生拆鸳鸯。祖父此后即相识祖母。祖母当年虽贵为千金，倒另施青眼，终于打下了本人父辈诞生的牢固基础。前女睹爱侣旁落，负气远赴北平入清华深造，并许身北大某著名历史学家为妻。此后白云苍狗，各经世事。前些年，那位历史学家去世了，这才有该老太近日返沪探友，追寻那记忆中的似水流年之事。而这其中，与祖父再碰碰头自也是不可或缺的节目。这下弄得祖父老夫聊发少年狂，奔九的年纪整日东奔西颠，倒叫祖母好不生气，拉着几个儿子“控诉”。

　　某日晚间，海外归来的姨婆做东请满家门吃饭，发现祖父往日不修边幅的银发突然理得整整齐齐，穿惯了的布鞋也换成了锃亮的皮鞋，席间意气风发，满面春风。 “最近心情老好的噢”，知道内情的叔叔忍不住戏噱他这个老爹。祖父莞尔。

　　“现在年纪大，一个人出门也不怕不认路了吧！”婶婶也话中有话地帮腔。祖父笑得低下了头，样子倒真像个情窦初开的孩子。“同乡人叙叙旧而已”，半天他蹦出这么一句。

　　几个回合下来，满座早已笑翻，唯请客的姨婆不明就里，还一个劲地对祖父说：“你是该多走动，整天闷在家不好。”

　　此言一出，举席更笑得前仰后合。祖母不忍，拉着姨婆的手嗔道：“老实和你说了吧，那同乡人就是他的老情人！”那神情哪是耄耋老妇，倒真有点像《红楼梦》中那“俏语谑娇音”的黛玉。祖父听罢，也不做声，只还是笑。

　　“看妈的脸色不好看，吃醋了。”叔叔很准确的一句点评，却惹来了祖母的反驳，“我吃醋？那女的现在要肯把这老东西领到北京去，我才阿弥陀佛呢！你们不知道，那天那女的早上7点多突然来电话，我接了就听她说‘老朱同志在吗？我是XXX（老太太的闺名省去）’。我把电话转给你爸，就听她问‘前面那是你太太啊’。大家都相识的，电话里却招呼也不打一个”，祖母越说越激动，“然后你们爸就那个忙啊，联系这联系那，平时电话都让我代他拨，这几天却自己能干着呢。”

　　叔叔不合时宜地凑了一句：“妈，这倒是你不好，那天人家自报了名字，你可以先打招呼啊，人家又不知道是你。”我辈点头称是。“怎么不知道？早上7点多，睡在你爸边上，不是我，还有谁啊？”祖母的思路很清晰。

　　“你们别闹了，都是以前的事了”，祖父见事态不妙，赶忙发话，然后又把两人“前面的故事”“交代”了一番。“这些在当年我的入党报告里面也都写过的。”祖父突然郑重其事地补了这么一句。

　　满座乐得不行。叔叔忙说：“爸，你别急，你身体不好，要戒兴奋和紧张激动。”

　　“他现在是到外面兴奋，在家紧张啊。”不知谁精辟地来了一句。

　　“那也没有”，祖父摇头，“当年我和你们妈结婚后，有一次她来家里，还看到我把她的一张相片压在书桌玻璃下，当场就怪我结了婚为什么还要这么摆，说完就把照片撕得粉碎了”。祖父说起这些，神情有些怅然，仿佛往事在目。

　　“她撕什么，要撕也应该是我撕！”祖母嗔道。“阿娘，你吃什么醋啊。你该骄傲啊，因为你是胜利者！”我安慰道。

　　“其实你们妈吃醋也是应该的”，祖父挽住了祖母的肩对满座说，“爱得越深，才越会吃醋。”

　　于是乎，整个房间又是一阵笑声。我们承认这是句真理，可从祖父这个皓首老者口里说出来，却还是让人忍俊不禁。

　　散席的时候，祖母偷偷地说，她是存心逗祖父的，我等笑而置之——谁知道真假呢。

　　有人说夫妻处久了，爱情会转化为亲情。可祖父祖母的故事却教育了我们：真正的爱情永远都是爱情，虽然可能有时它泛起的仅仅是一坛老陈醋，却也透着酸酸的幸福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