拿什么报答你,母亲! 施立平 |
1947年11月,在苏北高邮某村庄,年轻的母亲已是我军的干部。因怀胎十月,收编在了军中的产妇队。那一夜前方情况紧急,还乡团正向这一带逼近,产妇队必须即刻转移,可就在这节骨眼上,母亲感到阵阵腹痛袭来。难道这时候就要生了吗?大家都有些不信,可是妇产科军医朱涛查看后,确信母亲即将临盆。朱军医令人将农家的两张桌子拼拢,铺上床单为母亲接生。 我在降临人世的那一刻是很不配合的,人们首先见到的不是我的头而是一条腿。时间和环境都不允许再做任何处置,她们将我的腿一条条拖出,而后是身体和头。可是在我脱离母体后,人们又听不到那一声初生的啼哭。朱军医把其他产妇的水瓶都收拢来,在盆里倒了热水,将面色乌青的我双脚倒提,拍拍屁股,又对着热气熏蒸脑袋,可我却仍然无声无息。天色将明,人们急忙将母亲抬上担架,又将不知死活的我交给卫生员揣在怀里,跟着部队上路。走了一村又一庄,白天黑夜,刮风下雨,母亲在月子里辗转住了三十六户农家。因为产后匆忙上路,母亲原先准备的几块尿布都遗失了,她自己连鞋子也没有带上。产后第二日母亲赤足去河边,在冰冷的水里为我冲洗那仅剩的两块尿布。有时母亲凌晨三点起床,为我点火烤尿布,然后跟着部队走。到后来,母亲将她仅有的两条短裤撕开一条,给我垫上,她自己则一天长裤一天短裤交替穿。如此还不能解决问题,母亲就只好将不曾晒干的尿布裹在自己腹部,用体温捂干。 在持续的行军中,有一夜大雨滂沱,担架上的母亲将襁褓中的我一同塞在她的被窝里。天亮后,人们吃惊地发现我露在外面的其实是脚,而蒙在被子里的是头。可是我命大,没有被闷死。也许可以说,那时的我已经继承了我军的顽强战斗作风? 在我长到六七个月的时候,1948年的春季吧,母亲在大丰镇的学兵队工作。那段时间国民党飞机疯狂地向我军驻地发起进攻。大丰镇是一片夹在两条河流之间的平地,敌机来袭时目标集中,无处躲藏,母亲抱起我随人群一起奔向河滩。趴在河滩上的母亲抱着我,将手放在我的口鼻处,如果我出声便立即阻断我的呼吸,以保证群众安全。母亲低声祈祷:不哭不哭,毛毛不哭。值此生死关头,从不合作的我表现出了惊人的智慧——我选择了沉默。当敌机俯冲下来时,母亲甚至能看清那飞行员的嘴脸。敌机射出一串炮弹,拔高,再俯冲——结果发生了意外,飞机撞了一棵大树,机毁人亡,地上的人们得救了。 历尽千难万险,母亲与我都活到了今天。母亲如今垂垂老矣,感念母恩,我好想问一声:拿什么报答你,我的母亲?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