家乡这几日有大暴雨。

　　闭上眼，我就能想见那是一副怎样的情形：傍晚天色未暗的时分，如盖乌云沉沉压在摩天楼顶，雨落如带；整座城市被按进灰色的阴影里，在雨水中泡得失去色彩。如果骑着车蹚水行过小马路，在路口一低头就会看见汽油浮在水面，与霓虹招牌的倒影在下水口混成一团，污浊又艳丽；若迎着雨帘抬头，便见满街的梧桐树叶被冲刷得翠绿欲滴。

　　但我离这场雨、那条积水的街隔了太平洋：窗外是澄澄的艳阳，北加的雨季早已过去。

　　当初我抗拒来加州就是因为少雨。讽刺的是，如今随口和人谈起这里的优点，被我列在首尾的也总是一句“这儿天气好”。天气是好天气，却是别人的好天气。每到家乡入春又或靠近梅雨季，我不免总会想念湿嗒嗒的雨天。我也明白，这思念因为求而不得才会变得如此强烈。

　　之前我经历过的梅雨季里，最夸张的一次半个月都不见日头。那时我站在房间里，随便伸手抓一把空气都好像能掐出水来。更不要说摆在桌上的纸张必定受潮变软，未封存好的饼干放个一两天就必须进烤箱回炉。再喜欢下雨，我晚上听着滴答声躺进被窝的时候，也不免要为身上身下阴魂不散的潮气腹诽一句：“鬼天气！”

　　但习惯是最没道理的东西。得不到又习以为常的东西总是倍加珍爱。一阵阵的雨一旦仅封存在回忆里，便会勾出许多下雨的好处来：车轮碾过积水的声音最安神好听；暴雨时窝在台灯边看书最惬意；雨点敲窗留下的痕迹也最好看……

　　清明时节雨纷纷，一想到杜牧诗里的杏花村，我就联想到杏花楼，思绪就势蛮横地一路跳跃至另一种思念的方式：口腹之欲。到了时节就会热一热当早饭吃的、绿油油黏糊糊的青团。也不用非得是今年的网红款肉松咸蛋黄馅，我真的只想吃个青团，豆沙馅的青团，想到抓耳挠心。

　　若真的问我想不想家，我还是会回答“不想”的。我想念的是下雨，若套了思乡的沉重名头反而感觉别扭。性格使然，无怪乎我喜欢下雨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