14.王老板戴高乐
七月,溽暑蒸人。老城区到了夜间,街灯昏暗幽然,充满了诡异。
文物商店门口参差坐了一排纳凉人。在什么山砍什么柴。不少人家祖上都在这一片开古玩店,闲聊中免不了把行里各种故事扯出来,有人赚大钱,有人落难破败,叶家解放后受镇压,吴家被狠狠地骗了。李家一封美国来信让说故事者更加兴奋,你们知道吗,李茗沁祖上非常有钱……
母亲放下信,站起身,四周打量了一会儿说,我们这样子怎么好见舅公?他肯定不会相信我们落魄到这种地步,相差太大了。
李茗沁出主意说,我们老东西少,分散开来见不出气势,若集中在一间屋子里,味道就浓了。 他私下筹划,再买几样老家具来撑门面,要不要找洪长仁帮忙?
想了半天,还是去了古月轩。洪长仁仍然推荐王老板,随即拿出《伯远帖》,说许多人看了,都说是坑子,是不是你故意陷害我?说时眼露凶光。
王老板仍然像上回一样,先是一番鼓动,说有了钱,买点老东西藏着才是聪明人。
李茗沁把目光投向一张书桌,伸手在上面反反复复抚摸着:“瘿木漂亮!”
“李老板好眼光!不过这样东西你想要也不成,有人已付过定金了。“
“他出多少?”
“六万。”王老板说现在就是这个行情,说着拿出一本记账簿,指给李茗沁看,上面写着这套太师椅进价五万八。李茗沁当然不相信这种簿子,古董商进货后通常已戴上了帽子,比如说二万进货,往往写上三万,这叫戴高乐。
王老板又把他引到里间,说这回收来一套民国货比以往都好。李茗沁感觉像跌进了暗房,一下子视线模糊了。他很仔细看了,手不停地抚摸,把灵芝椅翻过来,没有发现新做痕迹,然后手指伸进镂空处。
李茗沁要伙计帮忙把家具搬回家。他迅速把屋子整理了一下,老家具都搁在母亲屋里。母亲回家果然眼睛一亮。她把砚台油墨放在书桌左上角,嘉庆青花笔筒居中,前面落下笳皮紫笔架,一支羊毫笔搁在槽内,左边躺着清末象牙镇纸,把老红木圆镜、漆雕粉盒放进右手抽屉里。又从大橱里拿出两张立轴,是潘雅声仕女人物画,一挂上墙,气氛就更浓了。
他暗忖,我曾经彻底地翻箱倒柜,也没有找到一件玩意儿,看来母亲是藏之有法。
李茗沁得意了没见天,舅公就来了。舅公来后,把太师椅等几件红木家具看个仔细,问道,这些也是归还物资?李茗沁说是啊。舅公又细细看了片刻,说看上去怎么像新东西,都动了手脚,这把椅子扶手是老货,靠背却是新料。李茗沁看了看母亲,母亲也看着他,满脸尴尬。
李茗沁又拿出瓷器杂件让舅公看,最后,端出了贯耳瓶。舅公笑笑,这个可不能轻易说,东西对了,是顶级文物,值一千万,可以买洋房,不对,就一百元,只能喝几盅茶,这天壤之别怎能轻易下判断?!又掏出放大镜反复察看了一会儿,才说这件东西可能是高仿,你爷爷以前也有过一件贯耳瓶,那可是顶级官窑。
李茗沁想不到贯耳瓶竟与自己祖上有关。父亲后期把官窑换酒钱,会不会把那个贯耳瓶也换了,之后落到洪长仁手里,当然这仅仅是一个假设。
第二天一早,母子俩陪舅公出来吃点心。吃完点心,他要舅公去古月轩捉“漏”,盼望舅公能出手不凡,替他出一口恶气。
先绕道去宝斋店,出来一个陌生人,说你们走错门了,果然,店名已经变成了“撷英斋”,店主说王老板最近收摊了。他问王老板做什么去了?对方说可能去炒地皮了。李茗沁递上烟,问,这么一大摊子,怎么说关就关了?对方说,可能骗了人家钱,就关门了,这些天有好几个人来找他。李茗沁暗骂这王八蛋。
拐过一条街,他俩来到古月轩。徐楣丽正与一老外说话,洪长仁站在柜台前抽烟。
舅公看中一件青花双龙戏珠嘉靖碗。洪长仁说不卖,出多少钱都不卖。另拿出几件影青瓷、黑釉瓷和德化窑白瓷给舅公看。李茗沁低声问,我被王老板坑了,你说怎么办?洪长仁白了他一眼说,关我屁事。李茗沁道,你把我介绍过去,怎么不关你事?洪长仁答,你还问我,我倒问你,《伯远帖》一直在故宫藏着,谁都知道,怎么又跑出来一张《伯远帖》,人家都笑话我,你装糊涂欺我文盲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