刚读到赵昌平先生《唐诗三百首全解》(复旦大学版)时,心里是有个疑惑的。昌平兄致力于撰写《唐诗史》十数年,是为唐诗研究领域的高端项目,我等知情读者翘首以盼,盼得好苦,他何以舍得抽空去做一个解读唐诗的“普及”活儿?
等到读完“全解”,读完他的唐诗研究论文集《赵昌平自选集》,我知道了,解读唐诗,撰写唐诗史,在昌平兄,是同一件事——感悟唐诗——的两面。解读唐诗,他所希望于读者的,是能借助解读,把唐诗读通,进而有所感悟,如若还想进一步研究唐诗,也有了阶梯;撰写《唐诗史》,他就是以自己对唐诗的独特感悟为基础的,对前人的观点他不愿人云亦云,他希望从对诗和诗人具体的感悟中形成自己的研究个性和见解,从而建构整部唐诗史的理论框架。
他把为读者解读唐诗三百首,也当作自己撰写唐诗史的又一次沙场练兵。
对诗的感悟,历来有“以己心印诗心”的说法,最著名的就是“以禅喻诗”了。昌平不反对这样的说法,并认为这是读诗的高境界。然而,知禅理者能顿悟诗心,无不有厚实的“积学”打底。舍“积学”而论印心、顿悟,“狂禅”者多,痴人说梦者多。加之近十数年来,青年学人多有向他“问学”者,他发现,许多人的通病是低级别的,那就是误读唐诗,连堂堂硕、博学子亦不能免。“以禅喻诗”的时代远未到来。于是有了这本赵氏《唐诗三百首全解》。
昌平选择清代蘅塘退士的《唐诗三百首》为底本。蘅塘退士当年选诗,以“脍炙人口之作择其尤要者”为标准。这样的选择遭遇了不断的批评,近百年来,“新选”唐诗三百首也是层出不穷,但这本“俾童而习之,至白首亦莫能废”的童蒙诗选本,却因其典雅晓畅明丽、易诵易记易解,成为初学者的首选,历时三百年而光景常新。昌平看中的也是这一点。
昌平解读唐诗三百首,分注释、语译、赏析三部分。他把这三部分的功能归纳得十分精辟:“注释以实其基,广其识;语译以通其脉,顺其气;赏析以博其趣,撷其神。”而且三方面均有特色。于注释,他泛览《唐诗三百首》问世以来的各家注本,对其中的失注、误注予以匡正。于赏析,他不就诗论诗,而是尽可能介绍一些唐诗的历史文化背景,特别是他把不同诗人作品对照解读的方法,给人诗史流变的印迹,读者有幸了,在这里就已闻到《唐诗史》中的气息。
还有就是“语译”,对诗的“翻译”。这事过去几乎无人系统做过,也是昌平最不想做却花了最大功夫的。盖因诗不可译,一译便韵味顿失。这一次,昌平是“知其不可为而为之”,目的无他,就是想帮助初学者读通唐诗,贯通诗脉,从而于吟哦记诵之际去捕获独特的感悟。用心不可谓不良苦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