最近,去嘉定的马陆镇看葡萄园。马陆的葡萄品种繁多,世界各地的葡萄,都被成功引进。并无多少年种植葡萄历史的马陆,成了远近闻名的葡萄之乡,这也是上海的一个奇观。我到马陆时,架上的葡萄藤正在开花,小小的白花和黄花隐藏在碧绿的藤蔓枝叶间,并不显眼,但它们却是甜蜜果实的前奏,让人由此联想起硕果累累的景象。
也想起了古人咏葡萄的诗篇。
提到葡萄的古诗,最出名的,大概是王翰的《凉州词》:“葡萄美酒夜光杯,欲饮琵琶马上催。醉卧沙场君莫笑,古来征战几人回?”其实,王翰的这首诗,和葡萄没有直接的关系,只是借酒说事抒情而已,前两句似乎优美浪漫,后两句却透出悲凉和无奈。
唐诗中,直接吟咏葡萄的,并不少。有些诗作,甚至很具体地描绘了葡萄生长的过程。韩愈为葡萄写过诗,他诗中写到的景象,正是我在马陆看到的:“新茎未偏半犹枯,高架支离倒复扶。若欲满盘堆马乳,莫辞添竹引龙须”。只是马陆的葡萄园里一片兴旺,葡萄架搭得很结实,藤蔓龙须在架上自由攀行,不必“添竹”。
不得不提的,是刘禹锡《葡萄歌》,诗人以喜悦的心情,观察葡萄的生长过程,从载植一直到结果,写得生动而具体:“野田生葡萄,缠绕一枝高。移来碧墀下,张王日日高。分岐浩繁缛,修蔓蟠诘曲。扬翘向庭柯,意思如有属。为之立长檠,布濩当轩绿。米液溉其根,理疏看渗漉。繁葩组绶结,悬实珠玑蹙。马乳带轻霜,龙鳞曜初旭。有客汾阴至,临堂瞪双目。自言我晋人,种此如种玉。”我猜想,刘禹锡大概亲手培植过葡萄,否则不会写得如此细致传神。把种葡萄比作“种玉”,也是他的独创。刘禹锡的《葡萄歌》,使我想起汪曾祺的散文《葡萄月令》。这篇散文,很细腻地描写了种葡萄的细节和甘苦,是汪先生的散文名篇。古人的诗和今人的散文,异曲同工。我曾问过汪曾祺先生,是否亲手种过葡萄才写《葡萄月令》,汪先生笑答:“当然,否则哪里写得出来。”
也有写得很一般的唐诗,虽以葡萄为题,却没有写出葡萄的特点,譬如唐彦谦的《吟葡萄》:“金谷风露凉,绿珠醉初醒。珠帐夜不收,月明堕清影”。唐彦谦对葡萄情有独钟,还写过另一首十六句的七古《咏葡萄》,文辞华美,读后仍让人对葡萄之美不甚了了:“西园晚霁浮嫩凉,开尊漫摘葡萄尝。满架高撑紫络索,一枝斜亸金琅珰。天风飕飕叶栩栩,蝴蝶声干作晴雨。神蛟清夜蛰寒潭,万片湿云飞不起。石家美人金谷游,罗帏翠幕珊瑚钩。玉盘新荐入华屋,珠帐高悬夜不收。胜游记得当年景,清气逼人毛骨冷。笑呼明镜上遥天,醉倚银床弄秋影。”诗中除“紫络索”、“金琅珰”是葡萄的形象,其余都言其他,无法让人联想葡萄。
不过,也难怪唐彦谦,古诗中,吟咏葡萄而脍炙人口的,确实很少。南北朝鲍照《拟行路难》中写到葡萄:“七彩芙蓉之羽帐,九华葡萄之锦衾”;唐代李颀《古从军行》以葡萄结句:“年年战骨埋荒外,空见葡萄入汉家”;元代杨维桢在酒席中和人联句,以葡萄开篇:“新泼葡萄琥珀浓,酒逢知己量千钟”,;苏轼《满江红》也写到葡萄:“江汉西来,高楼下、葡萄深碧”。这些诗句,大多没有被人记住。看来,葡萄虽华美可口,但是要写成好诗,很难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