我的“原始”童年 王晓云 |
我在上海,一住好几年。在茫茫的大都市,没有人认识我的家乡。陕西南部安康,那儿遥远,好像是很蛮荒。我拿了一个杏子来吃,一个上海朋友竟然认不出是什么水果,他们处在杏花春雨的江南。 也许好奇,也许无聊,几个上海朋友在一个夏夜,要我讲一讲我的小时候。想起童年,我的思绪就会滑向那些像原野空气一样的回忆,若断若续地飘来,像麦垛一样,像浓烈的红薯酒。 《摇啊摇,摇到外婆桥》是一部电影,确实,中国的孩子有一半都是在外婆的桥栏边长大的。尤其是我。我的外婆、舅公、小表姐居住在汉江边,那是一条临江的小街,木板搭就的房子,简朴而舒适。我和小表姐一趟跑到街尾,再折回来,只要几分钟。街尾浮着好大一架秋千,我站在上面,就像长了翅膀一样,一下飞到天空,脚下的房屋一晃一晃变小。但我太小了荡不动,那些孩子站在下面,眼巴巴地说:你讲一个水晶鞋的故事,我们推你十下。我便讲那个灰姑娘,看到所有的灰姑娘眼睛都放出光彩。然后,在夕阳下山的时候,我们一下子跑到高高的山岭上去,采下一大把草。说说吧,生男孩还是生女孩,上面长五个头的小草两人对手一撕,呈人字形的就是生男孩,呈口字形的就是生女孩,这种草就叫撕娃草。多么荒谬又纯真! 我常常和表姐去捉鱼,涨水的时候,黄色的浅滩上充满了蹦跳的小虾,用一只小网一下下地捞起了,裤子早已湿透,脸上扑满了泥土。有一次,舅舅和一条55斤重的红鲤鱼搏斗,把它摔到岸上,我一摸,手就被鱼鳍划了一个大口子,但我自此认为,那就是我忧伤的美人鱼。又一次,和表姐去浅滩上摸鱼,一下子漂来一条十几斤重的半死不活的大鲵。看呀!娃娃鱼。那鱼发出微微的孩子般的叫声,我一下扑到水里去,妈妈说,这哪里像个女孩。 我和同学偷过路边地里正灌浆的豆荚,小梅家青青的橘子,用铁丝圈上蜘蛛网去捕捉稻田里的蜻蜓,还在野地里跑着,被一只狗疯狂追赶,顿时摔到小河沟里去……童年就在芳草抽穗的嫩叶中长大。 我现在就是这样坐在都市的夏夜里,跟朋友谈起童年,她只说得出那一幢幢灰楼,那送奶的瓶子,公园里整齐的树。但是她说,人生不要太放纵,长大以后受的约束太多,不如开始就约束着,逐渐习惯。我说,你就是那公园的树,我曾经是森林的,我现在移植到公园,是有点不适应,但我看过雪山、云岚。这样的树根系比较发达,梦想比较遥远,它曾见过的乡村你见过吗?因为大人的心和孩子的心不一样,成人的原野不是孩子的原野。 其实,我如今也失去了一切,家乡也变成了城乡结合部。关于童年的原始味也一去不复返了。 夜深人静,我无法忘却童年,无法忘记生命天意的简单与旷达。我在上海都市的夏夜里遐想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