下酒小菜 王鸣光 |
“剁螺蛳过老酒,强盗来了不肯走”,这是绍兴关于酒菜的一句俗语。喝酒是件悠闲之事,故下酒之物应该符合那漫长悠闲的节奏。黄昏时分归家,依窗而坐,一壶酒,一盆炒螺蛳,一抹斜阳,老酒抿抿,螺蛳吮吮,一副陶渊明在竹篱黄菊下的从容与闲适,岂不乐哉? 花生米与螺蛳有异曲同工之妙。上世纪70年代,我在崇明农场务农。睡在我下面的一位同事,常去小卖部,买一瓶白酒,一包花生米——那花生米用草纸包成三角形,一角钱一包。晚上,他坐在床头柜旁,“吱”地喝一口白酒,然后拿起一颗花生米,三指悠然捻去皮,慢慢放进嘴里,细细咀嚼,独自一人可以喝上二三个小时。农场常常停电,他也不点蜡烛,摸黑独酌,淡淡的月光,在窗户上勾出一个“独钓寒江雪”般的身影。 邓云乡在《猪头肉》一文中说他家乡的猪头肉“吃口烂而又有韧性,又香又爽,下酒最好”。其实,荤腥中,不论地上跑或者水中游的,头的部分最适宜下酒。头肉附于骨,啃嚼吸啄,余味无穷。 过去老城隍庙门前的方浜中路一侧,有一家叫做王三和的酒家,专卖酒,店堂里放满酒坛。店家虽不供应炒菜,但有熟菜柜,里面放着一盆盆鸡头。鸡头收拾得干干净净,洁白色,拖着鸡冠,闭着眼,很安详地躺在盆子里。进来的酒客,就买一两只鸡头下酒,可喝上一个下午。 如今我家门口开着一家烤鸭店,价格便宜不说,鸭皮烤得脆而不焦,不比燕云楼的差。每天黄昏时,店门口都排着长队。我也跟着去排队,但只买两只鸭头(2元一只),用来下酒。此店做出来的鸭头,微辣,鲜美。两只鸭头,下一斤黄酒足够有余。 孔乙己在咸亨酒店里用茴香豆下酒。有一年到绍兴,走进咸亨酒店,也买了茴香豆下酒。吃了才知道,茴香豆酥而香,味浓,十分适宜下酒。其实豆也是下酒良物。比如蚕豆上市,炒一盆葱油蚕豆,碧绿生青悦目不说,下酒也极好。过去盛夏,住在石库门里的市民都在家门口吃晚饭,桌上少不了有一盆糟毛豆。一家之主的男人,穿着汗衫背心,摇着葵扇,喝一口零拷来的啤酒,然后用手拿糟毛豆下酒。喝完酒,毛豆壳堆成了一座小山,脸上透出红晕,然后仰躺在竹躺椅上,满足得像神仙似的。 其实,真正喝酒,是不在乎小菜的。老古话说得好:“瓦盆与金尊注酒,同一醉也;蔬食菜羹与烹龙炰凤,同一饱也。”螺蛳、花生、猪头肉、糟毛豆下酒,花费不多,下酒滋味深长,胜过灯红酒绿、水陆杂陈的宴席多多。 是的,有时候,幸福与物质并不成正比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