天空无痕 鸟儿飞过 章云华 |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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文化界辩论 泰戈尔一路不倦地宣讲他那博爱、宽恕、和平的主张,在中国的文化界引起了极大的纷争。 1923年10月,郭沫若就以一篇《泰戈尔来华之我见》掀起了反对泰戈尔的浪潮。文章中说:“‘梵’的现实,‘我’的尊严,‘爱’的福音,这可以说是泰戈尔的思想的全部”,而“世界不到经济制度改革之后,一切什么梵的现实,我的尊严,爱的福音,只可以作为有产有闲阶级的吗啡、椰子酒,无产阶级的人是只好永流一身的血汗。” 而当年最早将泰戈尔的作品介绍给国人的陈独秀,在泰戈尔访华期间,发表了多篇政治性评论,指出:“泰戈尔不是张之洞、梁启超一流中西文化调和论者,乃是一个极端排斥西方文化极端崇拜东方文化的人。”并且请泰戈尔“不必多放莠言乱我思想界!” 作为信仰赛先生的新文化运动学者的林语堂在1924年6月也发表《论泰戈尔的政治思想》一文,批评“泰戈尔大谈精神生活也无过是一种反应……我们只须先认定他是一种对于亡国环境的反应……所以谋自存之道,不是什么哲理……暗杀、革命、宪法改革都干不了,或不想干,于是乎有最无聊的一办法,谓之精神安慰。” 鲁迅1924年11月在《语丝》上发表了一篇杂文《照相》,其中提到泰戈尔访华时语带讽意:“印度的诗圣泰戈尔先生光临中国之际,像一大瓶好香水似地很熏上了几位先生以文气和玄气……” 与此相反的是,梁启超与泰戈尔神交已久,一见如故,甚至把泰戈尔比作千年前的鸠摩罗什。 胡适说泰戈尔是“最可爱最可亲的一个人”,还主持北平学界为泰戈尔举办的祝寿会,称泰戈尔“是诗哲,并且是革命的诗哲,中国文化受印度影响很大”。 徐志摩毫不隐瞒对泰戈尔的崇拜之心,认为泰戈尔“可称之曰圣、曰美,实与常人不同”。 泰戈尔的演讲词(节选) 余最初对于中国,实于印度大戏剧家嘉利达之剧中得知,盖其中有一场,风掣旗帜,流苏动荡,而此流苏,即为中国制品。在此种含有诗意之感觉中,即得中国文化极深之印象。中印两国,本有极深之关系,佛教之印度传来中土,即为中印两国文化互换之机会,印度以自身文化作礼品,赠诸中国,中国乐于接受,此种伟大的、牺牲的、包罗万象的精神,充溢于东方,因而造成东方伟大之文明。至余此来,实受一种感动,对于中国目前处境之危险、事端之纷繁、人民之痛苦,均所深知。每为祈祷,希望得安然渡此难关。 余之来也,非旅行家、非佛教者,实为求道而来,故余所携,惟敬与爱。余至中国,如居古庙,每觉背后有无数牺牲之精神,因得成就如此伟大之文化。惟世界日趋于败坏,故吾人在任何地方,均得见彼死笨无生气之痕迹,而予吾人以无限之创痛。即如余来上海,在城市间固未曾得见丝毫足以表现中国文化之精神,此诚深以为憾。野草枝蔓,损及田禾,此种现象,实所痛心。中国文化因物质文明而被创,犹之魔鬼展其破坏之舌,尽吞我生命之涎,欲不哀痛,又呜呼可? 以言文化与物质,则如谷粒比钻石,谷虽不如钻石之巨,而其真价值乃远过之。物质发达,真趣消失,将来世界,恐徒见闪烁死的光彩;欲觅生的物质,且不可得。即如印度恒河,固世界有名之大河,两岸风景,优美绝伦,今则烟突林立、机声盈耳,自然真趣,消失无遗,每为之唏吁长叹。惟吾人既生人世,不能完全脱离社会,物质文明,也未尝无所用。余之所言,盖因物质文明在人生历程中所处位置,颠倒乖乱,遂造成无限之恼闷。 余非政治家、亦非外交家,不过一纯粹之诗人,只知心有所感,尽以告人。见兹中国文化,被物质所迫,濒于危险之境,不得不据实以告深望于人人心中,引起反抗的精神,以维护东方固有之文化。而此种工作之具,尤非牺牲不可…… 泰戈尔:争议中的上海之行 1913年获得诺贝尔文学奖的印度大诗人罗宾德拉纳特·泰戈尔,不仅是享誉世界文坛的巨匠,而且是中国人民的真诚朋友。上海是泰戈尔1924年4月-5月、1929年3月和6月三次驻留之地,尽管最为轰动、影响广泛的首次访华诱发了中国文化界的极大争议,但其在上海的历史进程中留下的一页篇章,今天依然是值得纪念的。 迎接泰戈尔 1924年3月21日,泰戈尔以64岁花甲之龄,携印度国际大学教授、梵文学者沈莫汉,国际大学艺术学院院长、现代孟加拉国画派大画家南达拉波斯,宗教学教授塞纳,泰氏大学葛玲教授和纳克博士等六人,乘船离开加尔各答,开始他的中国之行。 为了迎接泰戈尔访沪,文学研究会会员徐志摩、王统照两人,当天就从北京动身来上海,“徐为氏作译员,王则为氏编辑演讲纪录”。当时准备欢迎者,除文学研究会外,还有上海青年会、中华教育改进社、江苏省教育会、中华职业教育社等团体,所以还设立了“组织委员会”,“请郭秉文、殷芝龄、刘湛恩三君为委员,已定沧州旅馆为泰戈尔之寓所”。 泰戈尔人未到,著作先热。就在泰戈尔抵达上海的这一天(4月12日),《申报》刊登了商务印书馆发布的一则“欢迎泰戈尔”广告:我们盼望好久的印度大诗人兼哲学家泰戈尔氏已经来沪了!我们于欢迎之余,对于他的思想和著作,要有一番研究才是,那么下列各书,都是我们亟应阅读的。这些书刊包括:《塔果尔及其森林哲学》(冯飞译)、《新月集》(郑振铎译)、《飞鸟集》(郑振铎译)、《泰戈尔戏曲集》(瞿世英译)、《谦屈拉》(吴致觉译)、《春之循环》(瞿世英译)、《小说月报·泰戈尔号》。民智书局也推出了泰戈尔《人格》一书。难怪《民国日报》不无调侃地说:泰戈尔“平生所作诗歌甚富……此次泰氏来沪消息传播后,此种出版品销路亦为骤增”。 上海,给了泰戈尔热情的拥抱。 精彩演讲词 4月11日,吴淞口外大雾迷茫,“来沪各轮多遭阻住”,一直到12日上午9时30分左右,在晨曦薄雾中,“热田丸”号终于“至杨树浦之汇山码头停泊”,“到船迎接者,有徐志摩、张君劢、郑振铎、殷芝龄、刘湛恩、潘公弼、钮立卿等,本埠印人与日人往迎者,亦有30余人”,《申报》《民国日报》《大公报》等中外媒体,也到现场采访。 一踏上中国的领土,泰戈尔就情不自禁地说:“朋友们,我不知道是什么缘故,到中国就像回到故乡一样。我始终感觉,印度是中国极其亲近的亲属,中国和印度是极老而又极亲密的兄弟。” 泰戈尔在接受东方通讯社记者采访时即席阐述来华宗旨:“予此次来华演讲,其目的在希望亚细亚文化、东洋思想复活。现在亚细亚青年,迎合欧美文化,然大战以来,竟暴露人类相食之丑态,西洋文明濒于破产,人类救济之要谛,仍在东洋思想复活之旗帜下,由日本、中国、印度三大国民,坚拥提携。” 上岸后,泰戈尔即来到静安寺路的沧州别墅23号、24号房休息。泰戈尔告知徐志摩等人,因“近来身体不甚康健”,加以“不甚喜在公众演讲,愿与少数人聚谈”,虽然这次将“演讲东西洋哲学,惟仍不喜多见客”,所以,即便是印人“群访者甚多,仍不肯接见”。 下午5时,在徐志摩等人的陪同下,泰戈尔一行游览了上海的龙华古寺,观赏了正在盛开的桃花。晚上8时,泰戈尔在沧州别墅与徐志摩、瞿世英、张君劢、殷芝龄等人小酌。席间宾主言谈甚欢,“至9时半始散”。 4月13日上午10时,泰戈尔携徐志摩等游览哈同花园。下午2时,参加本埠闸北印人欢迎会。4时-6时半,上海自治学院、讲学社、中国公学、文学研究会等四个团体假借慕尔鸣路(今茂名北路)37号张君劢家草坪,举办欢迎泰戈尔访华茶话会。 到场名家有徐志摩、张君劢、郑振铎、殷芝龄、张东荪、黄柏樵、朱经农、陆鼎揆等百余人。4月14日《民国日报》描绘其中的场面:“场中前方用桃柳标栏环成半圆形,中置红绒沙发,备作泰氏座位,来宾席设后方,计划百余人,席不能空,则均蹲坐草场。” 在与会者热烈欢迎声中,泰戈尔发表了来华(上海)后的第一次公开演讲: 鄙人不能操华语,以前又未至中国,与人民相接触,且非一演说家,只为一诗人,故在众人前发言,略觉胆怯。致此次之来华,盖因春日和暖,万象更新,诗人亦觉思动。惟余只为一诗人,实难有贡献。诸君若有所求,贵国自有科学家、工程师、文学家及其他伟人在,故欲希望余有所贡献,却为难能之事。但中印同为东亚之国,故余临是地,较至他处为亲热,两国国情虽有不同,而余又不知华文,然余甚亲近诸君,敬爱诸君,两国人民犹如兄弟。又为事当存信心,若有信心,事必成功。吾人对于世界,当不分种族,互相切磋,择善而从。吾人可将此道由东方推行至全世界,尚劝道不尚武力,并望华印两国之友谊,日益增加…… 4月14日,泰戈尔一行去杭州游览。回沪后的4月18日下午3时半,文学研究会、江苏省教育会、大同中学、中华学艺社、青年协会、商务印书馆、中华书局、约翰大学、中国公学、申报等上海20多个团体,各界人士约1200余人,假座商务印书馆,开会欢迎泰戈尔。 欢迎会由沈信卿、聂云台联袂主持,沈信卿先致介绍词,指出泰戈尔此来“不仅东方精神,得以表现,而全世界和平之朕兆,亦得于诗人之精神中”。王岫庐致欢迎词,称赞泰戈尔“以诗人言,则为世人所尽赞许;以教育家言,则其事业于世界教育史中,独辟一新地位;以哲学家言,则在融合东西洋及黄白人种间文化之功,亦可称道”。随后,“衣玄色长袍,冠红帽,仪容庄严而肃穆”的泰戈尔发表演讲,由徐志摩翻译。 期间休息,由周映湖演奏古筝名曲《普庵咒》,曲调悠扬婉转,很是动听。泰戈尔“亦凝神静听,若甚有感”。 散会时,已过6时。 晚上8时,各团体代表在北京路功德林素菜馆宴请泰戈尔一行,赴宴者中外人士共60余人。 席间,宾主互致谢词,并欣赏了古筝和京剧名曲。9时半散席后,泰戈尔一行意犹未尽,即至第一台观京剧,12时赶赴招商码头,19日晨北上南京,继续他的中国之行。 5月25日,泰戈尔北上演讲后回到上海。5月28日,泰戈尔离开中国前夕,在上海发表了最后一次演讲“告别辞”,其中有一段说: 你们一部分的国人曾经担着忧心,怕我从印度带来提倡精神生活的传染毒症,怕我动摇你们崇拜金钱与物质的强悍的信仰。我现在可以吩咐曾经担忧的诸君,我是绝对不会存心与他们作对,我没有力量来阻碍他们健旺进步的前程,我没有本领可以阻止你们奔赴贸利的闹市。 5月29日,泰戈尔一行即启程去日本访问,继续他的东方文化之旅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