少年学军 蒋元明 |
我的老家是重庆远郊区北碚的一个镇,叫歇马场。为什么叫这么个名儿,好像听老辈人说,是关云长路过这里,将兵马在这里歇了一夜,故得名。后来我读三国,知道张飞到过重庆,关羽未曾入川,他镇守荆州,败走麦城,死在江东。可能是别的什么蜀中人干的事,安在了大名鼎鼎的关公头上了。附近还有一个地名叫“落凤坡”,与凤雏庞统有没有关系就不清楚了。不过,我记事的时候,歇马场就成了军校所在地。 北碚、歇马、青木关,在由东向西的一条五十华里长的大川里,由一条公路相连。歇马居中,镇的东边是军校,占地好几百亩,东西长,南北窄,光是那个大操场,举办上万人的运动会也绰绰有余。 最开始时叫“速成中学”,就是给经过战争的军官补习文化,在较短的时间里达到中学水平。军官们有的经过解放战争,有的经过抗日战争,还有走过二万五千里长征的,个个都是功臣,还有著名的战斗英雄。他们是姑娘们追求的对象,也是少年们崇拜的偶像。 每天早上,嘀嘀哒哒的军号声就传到耳朵里,声音清脆悦耳,划破黎明的寂静。那时农村,一般都是靠公鸡报晓,可我们不是。记得小时候,早上大人叫小孩:军号都响过了,还不起床!我们一天要听几遍军号,起床、出操、吃饭、上课、熄灯……我们是在军号声中长大的。 军校和村子之间有一座小山头,叫尖坡顶。一有空,我们就爬上山头,军营就尽收眼底。军官们集合、操练、整队唱歌,一清二楚。军校周围后来用竹子编成围墙,但有的地方开有口子,方便进出,所以我们经常穿过军营,尤其是晚上大操场放电影,周围的老百姓,特别是年轻人、小孩子蜂拥而去;一见银幕上“八一五星”闪闪,就欢呼,知道又是打仗的片子,能过把瘾。《白毛女》《钢铁战士》《上甘岭》等等都是在军营里看的。 最有吸引力的是军人打靶。尖坡顶南边路两边一戒严,步枪、手枪、冲锋枪就响起来,惊心动魄。我们趴在路边,子弹有时从头顶上空鸣叫着飞过,很紧张,很刺激,很过瘾。等到戒严一解除,我们就冲进靶场,拣弹壳,挖弹头。人人都有收获。谁的战利品多,谁就值得炫耀。有时部队演习也到院子周围的山坡上,有时就在院子里开饭。这就好比电影演到家门口了,小孩们是部队走到哪里就追到哪里,眼睛直勾勾地盯着他们身上的枪。 耳濡目染,村里的孩子也军事化了。院子旁边的一片斑竹林成了“司令部”,有司令、政委、参谋长,还有团长营长,他们都扛着肩章,肩章上的“星”是用烟盒里的锡箔纸做的,银光闪闪,很像回事;屁股上吊着木头做的驳壳枪,神气活现;晚上站岗放哨,还有口令。那枪不都是假的,有的上边挖了槽,安上弹壳,填上火药,一扣扳机,还真能打响。可惜那时我还小,只能和几个小屁孩儿跟在这些“尉官校官”后边跑,干一些搬石头垒工事、通风报信的事儿。 领头的叫春儿,是个孤儿,没爹没娘,也没上学,一个人住一间房,无人管,想干什么就干什么,他的家就成了院子里小孩们的乐园,他的床可以随便躺,脏脚丫子也没关系。春儿有号召力,上中学的孩子都听他的,人很聪明,点子也多。电影看多了,他就把连环画上的打仗故事用玻璃片画下来,做一个木头盒子,用手电一照,图像就印在墙上的白布上,再配上解说,就成了幻灯片。只要一放,屋里就挤满了人。后来,他又用大米跟院子里的主妇换钱,在房顶上架起天线,安上矿石收音机。小针那么一拨,耳机里就能听到美妙的歌声和国家领导人的讲话,神奇极了。春儿的屋里经常高朋满座,深夜喧哗,左邻右舍又气又无奈;大人们只要找不到小孩,到春儿的屋里去,一找一个准儿。春儿脾气好,又仗义,小孩们在家挨了打就躲到他这里来,晚上不走也行。他一出门,常常是前呼后拥,冲啊杀啊的喊声一片。在我心目中,常常把他和《白毛女》里的那个投奔八路军、后来领着队伍回家乡报仇的大春联在一起。 长大了去当兵,这成了院子里许多孩子的理想。春儿后来真的参军走了,他的“尉官”、“校官”先后也有几个当兵去的。春儿还提了干,当了排长,村里几个姑娘都追他,一个家里不同意,一个父亲有点“历史问题”部队不同意。大的一拨儿走了,我们就出头了,接着闹腾。1969年,和我一块参军的就有好几个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