华氏春秋 徐 风 |
记忆中的一束光,从古老的木窗格外直射进来,保持着一种阳刚的力度。我们戏说那是万历三十二年初冬的阳光,它一如既往地照在我们慵懒而休闲的脸上。背景暗着,似潜伏了400年剥蚀风尘,我们却有些像道具般地亮出,有一种浮雕的质感。然后,我们当中的一个人,好像是华依柳吧,她站起来,把它定格成一张照片。我们在照片上非常放松,彼此说着一些与万家忧乐无关的话题。华士清先生弥勒佛一样笑着,一点也不像万历三十二年的东林党人那样愤世嫉俗。没错,我们坐在400年后的东林书院,不可能再有顾宪成们在这里聚众讲学、议论朝政了。风声雨声依然有的,读书声却已经消遁。不过,喧嚣的无锡城里居然还保留了这么一块僻静之地,殊属不易。石坊,小桥,仪门,甬道······历史意义上的东林书院已经淡出,胜景意义上的东林书院则寸土寸金。朋友们在乎并且羡慕的是,华士清与华依柳这一对父女画家,竟然占得如此仙修之一隅,净几明窗,好香苦茗;忙时泼墨耕韵,闲来与高衲谈禅。花间明月,松下凉风,每每在士清先生的画卷上呼之欲出。道上红尘、江中白浪,往往在士清先生的笔下婉约如诉;豆棚菜圃、暖日高阳,恰恰在士清先生的意境里神理俱足、苍润明快。 印象里隐约还有一幅画,不是士清先生画的,但画中人是士清父女。他们背后还有一棵古树,参天浓荫,乃江南大儒秦古柳,那是依柳的外祖父,近代江南书画大家。古柳依柳,清士如流。如此深厚的家学渊源,如天机独赐,难得士清父女福分高远。想那愚钝人用功,有如摇船,苦摇一夜到天明,方知缆绳还未解。士清父女艺根虽出古柳,画风却已扶摇千万里。故士清作品一如其人,有冷峻之风骨,可谓清瘦挺拔;又有雄秀圆润之面貌,深蕴沉稳苍茫之气韵。凡天上明月,水底波澜;空山深壑、杏花疏雨,均被其信手拈来,妙化丹青而称誉艺坛。 士清先生长期担任无锡文化界的领导,又是江南书画院的掌门,被誉为无锡画派的代表人物。但他一生最成功的作品,还是爱女依柳。这是个有些特别的艺术女孩,写诗,要发就发在《诗刊》,瞄准了一个艺术奖,像飞镖出手,一记就击中了。她穿行于都市的时尚与浮华,没有一点脂粉气。思想则在黑白的国度独自潜游。夜空,黎明,光与影的位移;四季,朝夕的大地;那是多么博大的存在!依柳居然敢用黑白二色来表现,她坚信它们的美。用水墨,得到的不仅仅是木刻的效果。黑寂的璀璨,密林的沉郁,黄昏的幽秘以及广袤无涯的星空,都在依柳的笔底得到了独特的再现。那是一种古典与现代兼俱的“城事”语言,你走进去,有气韵的绵延与缱绻,有点线面的随性与纠缠,有视觉效果的魔幻,有诗一般的精粹与造化。依柳在诗一般的年龄用色彩表现文字无法抵达的彼岸——杨柳崖,芦苇汀,水流花开。让我们相信,诗意的生活是可能的,生活的诗意则要我们用心去寻找。我们和心里的那个境界总是咫尺天涯,但依柳用她的画笔坚持说不。 有一次,士清父女来宜兴小聚。告别的时候,依柳轻盈地走在前面,士清先生稳健地走在她的背后。我觉得那也是一幅画,用宣纸和时间来眺望,两个艺术的探求者,用充盈丰沛的色彩语言,穿透心智,解析现世,编织着华氏春秋的浮世绘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