生死平等 殷健灵 |
16世纪的德国画家霍尔拜因作过一幅阴郁而滑稽的版画,题为《死神的幻影》。画面上,广袤的田野伸展至远方,太阳沉落到山丘后面。临近一天的尾声了。画面上,衣衫褴褛的农夫年老却粗壮,他赶着四匹套在一起的瘦骨嶙峋的马儿,犁刀铲进坚硬的土里。在这幅凝重的劳动场面中,只有一个人是轻松愉快、步履轻捷的,这就是手执鞭子的骷髅,他催打着惊骇的马儿,沿着犁沟欢快地奔跑。他是死神。 而在另一幅画里,可怜的乞丐躺在财主门口的粪堆上,声称他不怕死神,因为他一无所有,所以一无所失。 而且,他虽然活着,实际已提前死去。 其实,不单在绘画中,纵观各种艺术形式,我们会发现,长期以来,艺术家们借助死神来表达对现实的无奈、反抗和诅咒。富人害怕死亡,穷人不怕死亡。人们往往乞灵于死,来作为对不义的惩罚和对痛苦的补偿,正如很多人聊以自慰的一句话:死亡面前,人人平等。仿佛只有借此安慰,境遇窘困者尚可苦捱度日。 但是,还有一个似乎与此相悖的经典故事。 古时候,在巴格达住着一主一仆。有一天早晨,仆人到集市上去,看到一个穿着白袍子的人,那人撩开头巾,对着仆人诡异一笑。仆人大吃一惊,此人不是别人,正是死神。仆人失魂落魄地跑回家,对主人说:“我今天在集市上遇到了死神!麻烦你把好马借我用用,我要到大马士革去躲一躲。”主人二话没说,就把马给了他。仆人骑上骏马,风驰电掣般逃往大马士革,因为这是一匹宝马良驹,估计当天晚上他就能赶到目的地。 到了下午,主人到了集市上,看到了穿白袍的死神。一般来说有身份的人是不怕死神的,所以,主人走到死神跟前,问:“你今天早晨为什么吓唬我的仆人?”死神说:“没有啊!早晨我看到你的仆人,只是感到惊讶,怎么在这儿遇到他!本来我是想今晚在大马士革跟他见面啊!” 在这个吊诡的故事里,强调了死的无可逃脱,既然无可逃脱,是否就应该坐以待毙?事实是,死者一无所求,只有生者营营不休。但无论如何,死神总是人生舞台外唯一一个耐心的沉默的观者。他遥遥地站在人生尽头,等待着给芸芸众生一个别无二致的结尾。 可是,尽管死神咬牙切齿、形容可怖地预示着每个人的归宿,但或许因其未可知,或者遥远且无法触摸,他并不能使恶人改邪归正,更不能使受苦受难的人得到真正的安慰。因此,对于活着的人来说,与其将“死之平等”视为人生终极的安慰,不如在生命进行的过程中,就能充分享受活着的美感。 谁说窘困和贫苦之人就没有快乐呢?人人都可以获得不同形式的幸福。农民尽享天地自然给予的五谷丰登的幸福,他们在播种时,便知道自己在为生的事业而劳动;为谋生奔忙的人,他们在工作时,便知道自己是在为全家的安乐而辛苦付出。母亲等待着孩子的一个吻;恋人等待着对方一个温暖的拥抱;行人感受到春天第一场雨的清新;一双敏锐的眼睛发现行道树上爆出了嫩芽;辘辘饥肠最能体会饱食一顿的畅快;离家的人享受着返乡时的喜悦与激动;清贫的家庭为每一分钱的积累而心生满足……富人对幸福的敏感程度往往比穷人来得低,他们在什么都得到以后,却丧失掉了渴望与追求理想的快乐。 与其说“死之平等”,莫如更相信“生之平等”。 毕竟死后的世界,谁都无法料知,只有活着时的幸福感才是可以掌控的。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