老人的游戏 尹荣方 |
二十四孝中有所谓老莱误亲,说老莱子孝养自己的双亲,虽然自己年龄已经七十,但常穿五色彩衣,作小孩状以娱父母。有一次,取水给父母喝,不小心跌倒在地,就躺在地上,像小孩似地啼哭;他还经常在父母面前玩弄小鸟,以博取双亲一乐。 鲁迅《朝花夕拾》曾不无讽刺地说:“其中最使我不解,甚至于发生反感的,是‘老莱娱亲’和‘郭巨埋儿’两件事。” 郭巨埋儿之荒唐悖谬自不用说,老莱娱亲带给我们的则是滑稽感,七十岁的老人何必如此孝养父母呢?但我在反复玩味这个故事之后,觉得我们今人若能对老莱子作“同情的理解”, 则他的所为未必不是因为过去老人的游戏太少所致吧。前几日邀请北京一位学者来讲学,他说起大江南北、通衢僻乡人人(尤其是老人)打麻将的现状,感慨万端。打麻将看电视,都是坐着的活儿,稍稍接触未必不是好事,然整日面对,于人的身心大约总是不利者多罢,但要老人们不从事此二者,又可得乎!人们或许会说,老人们不是可以去跳舞、旅游,搞些适当的体育活动吗?我以为,这说得对,也不对。跳舞、旅游、体育项目,没有一定经济实力,休想长期问津;再说,这些玩儿大多也只流行于城市,乡村的老人们呢?还有,这些活动所适应者也只是较年轻的老人,那些行动不太方便的老人呢? 我曾试着从传统文化中寻找老人的游戏资源,发现其项目委实寥寥,可知者仅数端:一是“击壤”,先树一木片于地,隔三四十步外用另一木片投掷它,击中者就算得胜。《荆楚岁时记》说这是“古野老之戏。”此游戏甚为简便有趣,很适合老人娱乐。二是放风筝,这人人皆知。不知何故,“击壤”似没有传承下来;风筝虽说一直流传至今,但除了少数地方,现在城市中也难见它的身影了。古代适合老人的游戏还有棋类活动。连孔子也承认它有些益处,他有句名言:“饱食终日,无所用心,难矣哉。不有博弈者乎!”这里的博弈一般认为指围棋,但它后来疏离了大众,成了少数人的玩物;惟象棋得以发扬光大,遍及城乡,这是大好事。古代还有所谓的“六博”,也是一种棋类,可惜未能流传下来。 中国从古至今缺少适合老人的游戏项目是不争的事实,过去的孝子在耄耋父母跟前扮演小儿,演演滑稽剧,以娱双亲,以示孝心,大约也是无奈之举,我们今日实不必责难,他的用心其实也十分难得。老莱子的故事容易使我们思索老人的游戏与娱乐问题,现在中国的老人之沉迷麻将与电视,能够适应他们的游戏、娱乐项目太少恐是原因之一吧。 前几年在日本滋贺县一个叫安治的小村庄访问,72岁的吉田女士谈到村里的“憩之会”时眼放光彩。所谓“憩之会”,村里每月月末搞一次,为本月生日的老人举办庆祝会,全村68岁以上的老人都要参加,老人们自带碗碟,在公民馆聚餐。“憩之会”有各种游戏活动,如“抽宝”,准备20根麻绳,让老人们任抽其中一根,其中一根绳子的尾部系有铜钱,谁抽着铜钱就归谁。热情的吉田老人还取来抽宝绳让我观看。老人们还玩“斯诺塔”,先将目标球放在某位置,然后大家依次向目标扔球,谁扔的球最靠近目标谁就算获胜。这个游戏使我想起我们的“击壤”。 除了在家礼佛念经,安治的老人每月都要上寺庙去听僧人作“无常讲”与“尼讲”,我们到达的那天正好有个“尼讲”(专对妇女讲解佛理),村人热情地邀请我们参观。寺庙紧邻村边,极为整洁。大殿铺着草席,二三十个妇女合掌席地而坐,一和尚手拿经书,正念念有词。安治村边还有一个神社,老人们都要参加其中的一些宗教活动。 安治的男性老人除了上述活动,大多还在田间劳动或从事园艺;妇女则以插花、书画等自娱。我问吉田老人村里是否有打麻将下棋的,她说没有。安治村整洁美丽,家家独门独院,绿树掩映,繁花逞艳。吉田老人说她有两个儿子,两个孙子、一个孙女,都住在城里,儿子每个月回来一次看望他们,并住上几天。吉田说她到过中国,也去过欧洲,她说还想再去中国。 谈到这里似乎已经离开题目了,让我们还是回到老人的游戏、娱乐上来吧。现在中国乡村亦渐渐成这老人的天下,他们的游戏与娱乐生活恐也不是小事,中国老人的地位虽然不低,但传统老人的游戏、娱乐项目实在很有限,这不能不影响老人们的生活质量,当然老人们不能只在游戏与娱乐中讨生活,他们还需要其他很多物质的精神的生活,但游戏与娱乐总是不可少的。我想,在这方面,安治村老人们的生活,是可以给我们带来一些启示的吧! |