近来得闲，又捡出陈寅恪先生的《柳如是别传》重新阅读。陈先生这本皇皇巨著宗旨很清楚，就是陈先生在“缘起”中所说的：“夫三户亡秦之志，九章哀郢之辞，即发自当日之士大夫，犹应珍惜引申，以表彰我民族独立之精神，自由之思想。”

　　所谓不贤者识其小，我读此书反而更加关注那些无关宏旨的小问题。

　　当年有人记述柳如是“冬月御但袷衣，双颊作朝霞色，即之，体温热”，又说柳如是“为人短小，结束俏利”，陈寅恪先生分析认为，柳既然为人短小，若衣著太多，则嫌臃肿，不得成俏利之状，但此耐寒习惯，又非坚忍性特强之人不易办。或者柳“当时已如中国旧日之乞丐，欧洲维也纳之妇女，略服砒剂，既可御寒，复可令面颊红润”。十八世纪欧洲贵妇人服用少量砒霜美容，使皮肤细嫩，我也曾读到过相关记载，不料貌似迂腐老儒的陈先生，居然也早有所闻。不过，陈先生也说不准：“斯乃极谬妄之假说，姑记于此，以俟当世医药考古学人之善美容术这教正。”遗憾的是，至今未见有“教正”者。

　　陈先生还进一步说：“吾国旧时妇女化妆美容之术，似分外用内服两种。属于外用者，如脂粉或熏香之类，不必多举，属于内服者，如河东君（即柳如是）有服砒之可能及薛宝钗服冷香丸，即是其例。”《红楼梦》中薛宝钗所服的冷香丸，据宋淇和陈存仁在《红楼梦人物医事考》一书中分析，是一种防过敏药。但服此药丸后宝钗的身体散发出“一阵阵凉森森甜丝丝的幽香”，怪不得陈先生认为这也是一种如同熏香之类的内服美容品。“河东君之香乃热香，薛宝钗之香乃冷香，冷香犹令宝玉移情，热香更使卧子（指柳如是的恋人陈子龙）消魂矣。”陈先生似乎也把持不住了。